第五章3(2 / 3)

大雷看著高靜嫻一臉急躁的樣子,想了想,掏出自己的手機。秦紫蘇在輔導班見過學生各式各樣的手機,她知道這是蘋果,紅翻整個中國的蘋果機,是當時最新版的蘋果4。大雷掀開手機卡槽,取出SM卡,把手機遞給高靜嫻說:“給,明天去移動公司把你原來的號碼申請回來,再讓人幫你把卡剪一下就行了。”

高靜嫻認得這款手機,有些猶豫:“不好吧,這手機挺老貴的……”

“再貴也落伍了,5s都出來了。這個你先用著,我那剛好還有朋友送的步步高手機,我就當換新了。”

秦紫蘇有些發愣,她沒想到高靜嫻不帶手機是為這個。高靜嫻又看了眼秦紫蘇,遲遲疑疑地接過手機,她大概也沒想到大雷會直接送他自己的手機。

吃完飯,大雷怕誤秦紫蘇跟班上課,先送了秦紫蘇,再送高靜嫻回去。路上,秦紫蘇一言不發,能說什麼,在大雷麵前?高靜嫻會算計她是領教過的,這樣直接的方式還是讓她無法接受,若她預先什麼都不知道或者心裏還好受些,就像讓她直麵一堆腐爛的東西,雖然再怎樣的腐爛也與她無關,心裏還是忍不住會翻騰。

高靜嫻看出了秦紫蘇的不快,等秦紫蘇跟班上完課回來,她竟一直未關門,等著秦紫蘇。秦紫蘇淡淡招呼一聲,兀自忙自己的。高靜嫻一點都不介意秦紫蘇的忙乎,在身後跟進跟出解釋這事,說她是為考驗大雷這個人,你看,他是不是特爽快,連問都不問,對她很信任,是不是個讓人放心的男人?

秦紫蘇扯了扯嘴角,漫不經心地“唔”了一聲,不管怎麼說,這是高靜嫻和她情人之間的遊戲,她對大雷不了解,對高靜嫻也並非知根知底。說白了,她像看一場電影,什麼樣的劇情,什麼樣的細節,她都無力改變,更無法指手畫腳,最多也就是跟著劇情心情波動一下,甚至,連波動都沒必要。

這一想,秦紫蘇就釋然了,她重新給高靜嫻笑了笑,以示剛才淡漠的歉意。

高靜嫻覺出秦紫蘇的態度,又扯了幾句別的話,突然請紫蘇幫她拿主意:“紫蘇妹妹,高姐現在最體己的人就是你了,咱們是姐妹,我也是經曆過兩次婚姻的女人,說實話,在北京,我真的漂累了,碰著大雷這樣的男人,你說姐該怎麼辦?”

高靜嫻的體己話讓秦紫蘇覺出她的真誠來,不覺心中一暖。對秦紫蘇來說,她又何嚐不是感覺一個累呢。她累,隻能煎熬著,她沒有家,若要說還有親人,便是既無血緣之親又無親緣之義的嬸嬸,因而無論風雨劍霜,她隻能咬牙在這個城市裏繼續漂著,把北京當成她未來的土地,她要一點一點地把根紮下。可是北京這塊堅實的土地,她柔軟的根須哪能容易紮下去。在監獄探視時,嬸嬸用複雜的眼神看著她,語氣卻堅定地說,紫蘇,不要惦記我,我不值。也不要想著回老家來,更不值!她不知道沒有什麼文化的嬸嬸是以什麼樣的心態這樣告誡她,也許,嬸嬸是從自己的經曆來判定那一方水土的貧瘠與生活的艱辛,她是不想,曾經被她排斥的紫蘇再經受她那份苦難!這是多少年後痛悔往事的嬸嬸,對紫蘇關切和惦念的唯一表達!哪怕漂在外,也好似回來忍受貧窮,讓生活過得狼狽不堪!

身如浮萍,哪個北漂者沒有一份難以訴說的苦痛,誰心裏沒隱藏著一份不與人言的脆弱?高靜嫻這麼要強的人,當她神色戚戚地對她說出一個“累”字的時候,也一定是鼓足了勇氣的,這樣的信任不能不叫秦紫蘇心生感動。還過她也知道,高靜嫻永遠是高靜嫻,她絕不是那種需要別人替她拿主意的人,她這會兒隻是想有個伴,有個人跟她說話,實際上該有的主意她一點都不缺。於是,秦紫蘇說:“高姐,我對大雷一點都不了解,也無從了解,連今天這頓飯算起,也才見過兩回麵,怎麼給您出主意呢。我看呐,依您的智慧與見識,大雷什麼樣的人,您心裏早有譜了吧。”

“嗬,紫蘇妹妹你哪樣都好,就是太保守,不大像八零後,倒是六零後的做派,什麼時候都穩穩當當。”高靜嫻笑道,“我是這樣想的,先和大雷處著,走一步再看了,雖然和大雷發展得快了些,可到現在還不知道他那邊是什麼情況,我也沒好意思問,但看他的派頭,肯定比汪大誌強。唉,我們做女人的,不就為有個好歸宿麼!你看忍冬,莫明地跟了導師,懷孕了居然都不想利用這個事為自己爭一個地位來,到頭來虧了還不是自己?到底還是年輕,條件好,不拿這些當回事。我可比不得她,三十多歲的女人,人老色衰,還能怎樣?遇個合適的可真不容易。你看,大雷的工作挺好,報社記者,開尼桑車,就知道他混得不賴,我都不敢相信這樣的男人能落到我手裏。”

秦紫蘇望著沉浸在暢想和幸福之中的高靜嫻,著實沒什麼好說的,她的想法符合她的一貫風格,找個條件好的男人打發日子,這是她現在為自己開的處方,也無可厚非。

“我曾以為汪大誌可以讓我風光一生,誰知他一點都不經事,處處靠我這個女人。我也不是不想跟他同甘共苦,可若隻有苦未見甘,落魄到毫無希望,這日子還怎樣往下熬?妹妹,我是女人啊,我難道就不能有一點虛榮?我也傻,怎麼就非得一棵樹上吊死?要不是一氣解脫,我真不知道自己曾經過得是怎樣的水深火熱……”高靜嫻輕輕歎口氣,搖搖頭笑道,“我一個三十多歲的北漂,再沒什麼奢望了,能逮個像樣的男人,叫這一生有個依靠,就知足了。要我說啊,紫蘇妹妹,你也別奢望什麼愛情,趁著還年輕,要能遇到有點錢的男人,也甭管他老點、醜點,抓住就別放手。咱們女人,經不起折騰!”

那一刻,秦紫蘇忽然想起那個體育老師來,心裏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該沮喪,那應該不是個有錢的男人,但是可以幫她在北京紮下根的男人吧!

兩個月後,高靜嫻沒有搬回向北的房間,向陽的房間睡了兩個月,居然有了不舍。不過她是個理性超過感覺的人,若不是大雷的掇弄,她是不舍得多花幾百塊錢換到向陽的屋子。大雷果然心思慎密,看出高靜嫻既不舍此屋又不願多掏錢的心理,就說這房租由他來付好了,反正一個月也沒多少錢,他多寫篇稿子就出來了。這正合高靜嫻的意,她跟房東聯係換房的事。電話依舊是房東的侄女接的,聲氣兒沒那麼好,說換就換吧,再打房租過來的時候記得把差額部分一塊兒打來。冰冷的語氣讓高靜嫻氣憤不已,秦紫蘇安慰她說,那本來就是無關的人,她不過代房東老太太暫收房租而已,沒必要跟她計較。高靜嫻想想也是,就舒坦著心跟大雷彙報去了。

春節越來越近,年的氣氛也越來越濃,已經隨處可見搭著售煙花的簡易棚,裏裏外外擺滿絢麗多彩的煙花、爆竹。在北京幾年,秦紫蘇已習慣了春節期間整夜整夜煙火的爆響,也習慣了在別人的歡騰中體味自己的孤清。

年跟前了,這個時候有多少人心裏揣著激動和喜悅,發獎金了,發過節費了,要多發一個月的工資了,要發各種禮品了,還有,最關鍵的要回家了——對漂泊異地的人來說,回家是多麼溫馨的一個詞啊。紅紅火火的春節,就這麼一步一步地趨近。

秦紫蘇的心裏也開始波動了,不是發厚厚一摞獎金和各種禮品,而是,一頓忙乎之後,公司早些日子盛傳的裁員消息又風起雲湧了。秦紫蘇所在的廣告公司是平麵媒體廣告,主要依托的是報紙和雜誌。如今網絡盛行,人們連走路都在網絡中,坐公交擠地鐵的人都在用手機上網。網絡對人們生活、思想、觀念和情感的影響之大,超出想象。而傳統的平麵媒體,在網絡的巨大衝擊下,市場的被侵蝕被擠壓是毫無疑問的。商家們不傻,誰有影響力便依靠誰,這也是營銷的手段之一。在這樣的背景下,依托平麵媒體的廣告公司越來越難做,業務量與經濟效益跟數年前根本不可同日而語。效益差了,除開拓新的業務外,公司便隻能走裁員這條道了。

公司裏有些同事在做跳槽的準備,隻是想再熬一熬,熬到公司發過年終獎再離開。誰知公司也賊精,非要等春節過後再發年終獎,一是等著想辭職的人來辭職,這樣便可以少發些獎金和補償金,二是大概也是想風吹草動之後,若是發完獎金,怕是春節之後,再來公司的人便寥寥無幾。公司這是要把主動權捏在手裏,因為按公司規定自行辭職人員隻能給百分之五十的年終獎。誰也不想吃這個虧。公司負責操作裁員的一個老男人時不時暗示秦紫蘇,如果她願意,他可以幫她找老總說句話,像她這樣並無是非、安穩工作的女孩子理應受到公司的優待。秦紫蘇平日裏從其他同事的隻言片語裏,聽到這個表麵冠冕堂皇的老男人的不堪之事,隻是她一直少與人交往,對很多人與事都表現出事不關己的漠然,與老男人這樣有點小職務的領導更是沒有搭訕過。麵對老男人的主動示好,秦紫蘇緊張極了,她不能不為所動,但又覺得公司裁員這樣的事並非一個人能左右得了,該走的總會走,要留的總會留,若真的定下她走,就算央求老男人操作留下,但誰知道下一次的風暴她是否還能躲得過去?

其實,秦紫蘇也不想在一顆樹上吊死,這兩年公司的人員流動她都看在眼裏,她之前一直想找一份與大學所學專業相符的工作,隻是機會並不多。前些年,在各大院校計算機專業簡直紅透半邊天,一畢業,計算機專業的人像撒進江河裏的魚,魚多,餌少,能吃上餌的總是少數。秦紫蘇屬於找不著餌吃的魚,隻好另辟蹊徑,到廣告公司做了文案,跟她學的專業大相徑庭,不過憑著她的好學與勤奮,養活自己還是綽綽有餘的。現在這份糊養自己的生計也不安穩了,她的內心怎能踏實?隻能和其他一些暫時還沒有出去活動的同事一樣,坐等著,被炒掉或者留下。

反正,怎麼都是春節後的事兒了,素性,秦紫蘇也不想了,日子過一天算一天吧。春節之後,一切自會有定數。

大雷的身影在這年關前終於如同當初的汪大誌,時時在這個出租屋裏閃現。自上次吃過飯後,再與秦紫蘇碰麵也不覺尷尬,竟然爽直地與秦紫蘇招呼著,若是秦紫蘇手頭正忙著什麼事,他會非常熱心地湊過來,問一聲要不要幫忙之類。大雷的豁朗與汪大誌的靜默、躲閃完全不一樣,好像在這屋裏,大雷倒是高靜嫻名正言順的丈夫似的。不管怎樣,大雷的出現,他的高聲大氣,讓這套清冷的出租房裏多了幾份熱鬧。

有了大雷,之前的高靜嫻又回來了,她重新變得喧嘩,臉上的落寞一掃而光,渾身散發著一種自然的幸福感。秦紫蘇常聽到,她在廚房大聲呼叫大雷過去端菜的聲音,在客廳招呼大雷出來看電視的聲音,甚至,在衛生間,也能聽到她詢問大雷有無換洗衣服的聲音。

沒有變化的隻有秦紫蘇,依舊安安靜靜的,沒聽她大聲說過話,沒見她張揚地笑過,即使高靜嫻找她聊天,也一貫地聽得多說得少。高靜嫻有回笑她,說要聽人講笑話什麼的,可千萬別看紫蘇的臉,因為她的臉上永遠風平浪靜。

教育機構的輔導班已經結束了,再緊張的學習,也不能讓孩子們連春節都搭上吧。因為春節前後沒什麼業務,公司提前好些天放了大半人的假,剩下留守的也沒幾個人了。秦紫蘇的時間一下子寬鬆起來,除了去超市跟著大批的人買年貨之外,她無處可去,為了打發憑空多出來的時間,她找出在公司注冊的微博賬號,登上。微博的世界幾乎跟春節一樣色彩斑斕,隻是,那色彩總是別人的,到了秦紫蘇這裏,就冷清了。每天枯燥的生活,偶爾摻雜自己的情緒,這樣的文字描述枯澀得就像深秋的落葉,還不如她的文案,偶爾之間,還能蹦出幾句精妙的話語來。她沒有關注過誰,也沒有幾個粉絲,寂寥得很。別人說起網絡,是風生水起,到她這兒,就成了冰雪世界。隻能去看公共微博,那似乎也是別人的世界,當然也有些心靈雞湯之類的,看得她心生溫暖,隻是溫暖之後,清冷依舊。

春節一過,日子似乎又快了起來。公司的裁員計劃嚴格來說流產了,因為假期一過,來上班的人沒有幾個,先前那些早做了打算的人,拿了節前被壓下的百分之八十獎金,然後直接去了新的公司,有些人連辭呈都不屑於提交,直接走人。秦紫蘇很豔羨把工作這種事看得天高雲淡的人,她就缺乏這種氣魄,甚至在擔心裁員時會不會裁到自己,她完全沒有替自己再往下打算的念頭和行動。一個春節,那麼漫長的假期,她寧願無所事事的整天在網上毫無目的地溜達,居然都不曾想過利用這段時間再學習,她曾經求職計算機專業的念頭竟如同一片飄落的葉子,零落之後被碾碎,在這茫然無緒的時間裏,已不著一點痕跡。等倏忽發現時,她難過得不能自己。難道,她真如一塊頑石,除了無休無止的堅硬,再無任何希望與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