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3(3 / 3)

輔導班還沒開課,秦紫蘇無法讓內心安靜下來,又實在尋不出其他有趣的事,便到網上買了幾本計算機網絡方麵的書,她決定重新開啟對新職業的向往,也許,某一天她真的告別了廣告公司的文案。世上的事沒有固定,但她總得有所準備。專業書籍看起來沒有小說那般輕鬆愉悅,但至少有事可幹,秦紫蘇的空白時間就少了。

本來,秦紫蘇與高靜嫻交流就不多,有了大雷後,她更少主動說話,倒是高靜嫻,沉浸在和以前不一樣的生活中,那份歡喜像盛滿了的水總是情不自禁地溢出來,還要溢到秦紫蘇的跟前,有時讓她躲都躲不掉。自從有了大雷,高靜嫻首先變化的是她的衣著,大方得體,也優雅,明顯不是她以前那種隨性的風格,再就是她說話有所收斂,不再幾句話一說必定要冒出句粗話來,嗓門依舊是高,高歸高,卻有了嗲音,不是精明能幹的女強人形象,而是小女人做派。客廳裏展示了差不多一年的簡易晾衣架終於壽終正寢——讓大雷拆除扔了出去,換而代之的,是大雷從網上購回來的立體升降晾衣架,依舊占據著簡易衣架的位置,大氣、有型、方便。高靜嫻掩飾不住得意之色,對秦紫蘇說,她要曬被子什麼的,就抱出來在衣架上曬,結實著呢,承得住!也不怕擋了光線。

秦紫蘇明白她這不僅是帶了炫耀,還為她拒絕在陽台晾曬衣服而耿耿於懷呢。秦紫蘇隨口應答一句,好啊,這麼精良的裝備,要是每天隻是曬曬短褲真可惜了。

秦紫蘇這麼一說,高靜嫻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學習是值得投入的一件事,秦紫蘇的世界進入到一種無物的狀態,她感覺自己已歸到剛上大學那會兒,除了工作,便是學習。就是後來輔導班開課好長時間,她也沒能改變她的狀態,就像高靜嫻習慣了向陽的房間,她也習慣了躲在孤寂中學習。

這天,高靜嫻在客廳晾完衣服,沒依照慣例開電視,而是過來敲秦紫蘇的門。秦紫蘇這段時間基本上處於封閉狀態,晚飯也懶得做,不是從外麵帶盒炒菜,就是買個燒餅湊合一頓,或者幹脆不吃晚飯。

敲開秦紫蘇的門,高靜嫻一反常態地沒有直接進屋,而是依靠在門邊,半晌沒說話。秦紫蘇手裏拿著書,奇怪地看著高靜嫻,心說這是怎麼了,竟然如此淑女起來。

兩人在門口對視了一陣,秦紫蘇反應過來,忙把高靜嫻往屋裏讓:“高姐,站門口幹嗎,進來坐坐唄。”

高靜嫻這才進屋,沒等秦紫蘇讓坐,已經一屁股坐到了床上。“哎呀,還是紫蘇妹妹有思想,這悶聲不響,原來是在勤奮學習呢。到底是年輕,多學習才會有機會,不像我,學什麼都不行,連怎麼生活都不會了,剩了的隻有無聊。”高靜嫻的話裏竟帶著一絲落寞。

“高姐真會說笑,我這不是被逼得嘛,公司裁員,我差一點都要失業了,想想自己枯守著這份有今天不知是否還有明天的工作,倒不如利用現在的時間溫一溫以前的專業,萬一哪天被炒了,還能去找別的機會。我可不敢跟您比,瞧您,又能幹又會幹,如今又有了大雷,日子過得風生水起。您那份精彩,可是都看得到的。”秦紫蘇倒沒完全應付高靜嫻的意思,她說的是自己的現狀,也是她眼裏高靜嫻的現狀。

說完這句話,沒見高靜嫻接她的話茬,秦紫蘇忽然覺得不對勁,高靜嫻臉上的表情沒有表現出說到大雷時那止不住的快樂了,而是一臉無奈。

秦紫蘇注意到高靜嫻的表情,意識到她有心思,便問道:“高姐,您是不是遇到不開心的事了?其實人就是這樣,有開心的時候,就有不開心,開心的時候會過去,不開心的時候也會過去,別太在意,想開些,別給自己太大壓力,那樣容易變老。”

“我哪有心思給自己施壓。”高靜嫻滿臉愁容地說,“我一門心思都在大雷身上呢。不知為什麼,大雷最近經常出差。”

秦紫蘇一想,確實好久未看到大雷,不過她在屋裏出沒的時間與大雷也不在一個頻道上,碰麵的機會自然不多。“他不是記者嘛,當然得經常出差了。”紫蘇開玩笑說,“高姐這是小女人情懷大爆棚啊,就為這點事不開心呐?男人嘛,事業為先,您可不是那種小家子氣的人。”

高靜嫻歎口氣,說:“妹妹,我倒希望我這隻是小女人情懷。不光為這,我感覺大雷好像沒以前那麼熱情了。他是記者沒錯,可以前也沒見他這麼頻繁出差呀,最近就不一樣了,每逢周末他就出差,好不容易在一起一次,他也左顧右盼,沒多大耐心,應付差事似的,你沒見他好久沒在我這住了。”

“高姐,瞧您多心了不是,當記者的哪能像咱們這種人隨便安排自己的時間,那是說走就得走的大忙人,您不要往別處想,自個兒跟自個兒過不去。”

“你別安慰我。”高靜嫻神色茫然,“我覺得吧,他好像——在躲著我,你說,是不是他有異心,想甩掉我?”

秦紫蘇嚇了一跳,她倒沒往這方麵想,畢竟她與大雷沒幾次接觸,又覺得高靜嫻的精神狀態比以前隻有好,沒有不如的地方,大雷給她置備家當,又掏房租,還比她大出差不多一輪的年紀,怎麼也不該是他有異心。沒等秦紫蘇想好怎麼回答,高靜嫻又自顧道:“哼,想玩我,玩完就甩掉,可沒那麼容易!”

秦紫蘇聽出高靜嫻這話裏的恨意,更不知道怎麼勸說,她這個局外人,輕說重說都不妥,最保險的是不說話。

高靜嫻停了一會兒,忽然拉住秦紫蘇的手說:“紫蘇,高姐我在北京沒親人也沒朋友,我們同住一屋,我把你當做我最親近的人,我不想把我的軟弱與不幸展示給別人看,那沒用。可是妹妹,我真的覺得很累,我不知道自己這麼堅持留在北京到底是對是錯,我不知道,這麼努力地尋求向上的生活,到底是本能還是虛榮……”

又是這樣的推心置腹,高靜嫻果然與以前不同了。秦紫蘇的心被她的話擊中了,眼裏竟泛起淚花。是啊,這螻蟻一樣的人生,辛辛苦苦,卻不知道自己這樣的堅持到底對與錯,值與不值?也或許,無所謂對錯,無所謂值與不值,因為生活本身就充滿叵測,就是風險。

秦紫蘇抱著高靜嫻,她從來沒有如此親近過這個同室相處一年的女人,她與她之間,從來都是有距離的,這距離是時間,也是空間;是態度,更是心靈。

“妹啊,這陣你忙,我沒告訴你,還記得前些日子我說身體不舒服嗎,那是我打胎了。是大雷的!”

“啊!”秦紫蘇驚叫道,“高姐,您……您……”卻不知說什麼才好。她的震驚好像當初聽到夏忍冬懷孕一樣,盡管高靜嫻經曆過兩次婚姻的女人,她的經曆複雜而厚實,根本就不是以她淺薄的閱曆能解釋得清,但她依然覺得心疼,懷孕是疼,打胎也是疼。對男人而言,讓女人懷孕的過程是歡愉的享受,而女人,卻隻能自始至終的獨自承受和背負這種疼痛與不堪。

高靜嫻從秦紫蘇的懷裏抽出身子,說不出過多話的秦紫蘇卻讓她心生慰藉,她說:“我算是看明白了,他不過是逢場作戲,但我絕不叫他輕易把我甩掉的。妹妹,我不想離開大雷!”

“高姐,您對他的感情真到了這分上了嗎?”

“感情?對於我這個年齡的女人來說,感情隻是平衡內心的借口,現實才最殘酷。我就現實一點說,他是我留在北京的依靠!”高靜嫻看著秦紫蘇,平靜地說。

秦紫蘇忽然間感到沮喪,高靜嫻留在北京的心思堅定無比,她之前對汪大誌的期待,如今對大雷的希望,像賭博一樣,總不知道自己押的賭注到底會不會贏。汪大誌叫她徹底失望,而大雷呢,他真的被押中了嗎?想想高靜嫻對願望的固守,對生活的不斷翻新,而自己的世界依舊空白如舊,秦紫蘇心裏一片茫然。

輔導機構裏新聘了一個外教,西班牙人,有個中文名字叫阿樂,一臉的絡腮胡子,見人就呲著一口白牙直樂。秦紫蘇一見著阿樂,立馬想起台灣女作家三毛的那個荷西,也一臉大胡子的西班牙男人,而阿樂的大白牙,令紫蘇心裏一顫,她忍不住想起少年秦子鬆,一張黑乎乎的臉上總是呲著一口白牙。阿樂在英語口語班授課,他喜歡跟人交流,對什麼事都表現出非常有興趣,在課上無論看到什麼都先讓學生用漢語簡單解釋一番,然後再用所能想到的英語詞彙來描述,最後他再用英語細述。這樣的互動往來,讓學生也有了做老師的感覺,對口語的興趣也就非常大了,整個口語班熱鬧得簡直像菜市場。

這是機構開設的第一個外教班,大家都覺得新鮮。秦紫蘇偷偷混進阿樂的教室聽他的課,結果被阿樂豐富的表情和誇張的肢體語言逗得忍不住,如學生一般笑得幾近忘形。她覺得這個外教太有意思了。

秦紫蘇就這麼著被阿樂盯上了。

課間休息時,阿樂喜歡找秦紫蘇聊天。秦紫蘇不愛說話,她安靜的樣子叫阿樂特別憐惜。對還處在學習漢語過程中的阿樂來說,秦紫蘇的話太少隻能叫他說更多的漢語,他有時沒法表達意思,他就英漢一塊說。還好,秦紫蘇有良好的英語底子,聽阿樂說話倒也不難懂。跟阿樂接觸得多了,秦紫蘇慢慢變得開朗了許多,跟阿樂聊起來也能進入狀態。阿樂喜歡問這問那,她就慢慢跟他說,這麼著,把她的過去一點一點地說給阿樂,說她的小山村,他的父母叔嬸,說紫露和秦子鬆,說她四年沉悶而努力的大學生活,也說到她的工作。阿樂從頭到尾沒聽到她說過男朋友,便問她為何不說男朋友?這麼直接的問話,讓秦紫蘇羞赧不已,她不能跟阿樂說沒談過男朋友,這對浪漫的西班牙人來說,二十六歲都沒談過戀愛簡直不可思議,太浪費這大好的青春時光了!秦紫蘇對這個問題沿用她一貫的沉默方式。阿樂果然也不再追問,卻對秦紫蘇越發熱情和關切。

阿樂的課隻有周末兩天才有,平時他會約秦紫蘇一塊吃飯、喝咖啡,看電影。秦紫蘇一開始是拒絕的,她還不習慣跟一個男人出去,何況還是個外國男人,倆人能說到一塊兒是一回事,單獨在一起看電影又是一回事,性質不一樣。但經不住阿樂的再三邀約,就赴了阿樂的約。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順理成章,沒有戀愛過的秦紫蘇遇到單純的阿樂,慢慢地找到戀愛的感覺了。

愛情是會上癮的。秦紫蘇對這份突如其來的愛情真的上癮了,她和阿樂手拉著手坐公交,擠地鐵,走在北京的大小街道上,吃串串燒,吃鹵煮,吃小龍蝦,去圓明園、頤和園,看鳥巢、水立方,爬長城,簡簡單單的快樂,窮學生阿樂用最樸素的情懷表達著他最真誠的愛意。秦紫蘇欣然沉浸在這種歡暢中,她的生活在發生著改變,爛漫的笑容像春日的陽光一樣具有穿透力,讓阿樂看到了這個沉穩安靜的女孩內心原來有多麼清冷。

秦紫蘇的快樂讓她在公司也像一朵漸次開放的花朵般明媚耀眼起來,她開始主動與同事交流,不再安然一寓,也會在麵臨公司領導詢問時發表自己的意見和建議了。原來自己是有主張的!那個埋頭隻要依賴別人的想法盡力去做文案的秦紫蘇,內心是豐富的,隻不過那豐富被禁錮在厚厚的土層中,直到如今才算破土迸發。那個曾經用裁員來作為暗示的老男人,很真誠地對秦紫蘇說了一句,她讓他另眼相看。而另眼相看的最直接表示,就是推薦她做了項目組長,即負責對某個係列廣告的全部策劃和文案宣傳。這樣,秦紫蘇就不僅僅是文案了,她還需要與組員協商統籌和對項目的計劃。

人果然需要的是改變!不能改變別人,就得改變自己!明朗的心境讓秦紫蘇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快樂,之前她其實一直生活在一個繭中,她隻是透過繭中的一個小洞來觀察世界,這個世界自然狹小而黯淡,她以為隻有繭中才最安全。破繭之後,她發現釋放才是最為輕鬆的,而最不安全的原來是自織的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