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10
大道盡處桃花源
有些事物，在心中是朦朧的，像靜夜中溶溶的月光一樣，讓我們體會到了美。就有那麼一條大道，如素白的綢帶，間或從我記憶的天空飄來。
大道在我們村南麵，東西走向，筆直而又豐滿。準確地講，它是一道汪子墊，寬四五米，蛤蜊齒兒星星般散布在路麵上，陽光下，耀得眼睛不能久視。地處偏遠，因而鮮有車輛經過，這使得它比村裏和村北所有的路麵平坦了許多，人騎著自行車或赤足走在上麵，覺得特別舒服。
大道西端是豐南鹽場的一個水門，滾滾滔滔的海水都是通過它的吞吐而走進大汪子然後再進入鹽池裏的。水門南麵臨近海擋的地方有個網鋪（也叫魚鋪），網鋪的人養了幾十隻黑毛貂。我們幾個小夥伴經常光顧此地，一條送水溝蓄滿了淺綠色的水，裏麵有很多魚，把鉤扔進去，不一會兒就能釣上幾條海鯰魚來，運氣好的話還可以釣到鱸板。那裏最吸引我們的還是幾堆小山似的蛤蜊皮兒以及灘塗上的那一片片茂盛的野草和鮮豔的野花。放眼望去，蛤蜊皮兒白花花的，甚是光亮，簡直同皚皚雪山沒什麼區別。雨後初晴，那些被雨水衝刷過的蛤蜊皮兒漂亮得就像夜空中一顆顆星星，燦爛無比。走到跟前，發現它們更加俊美，倒扣的殼像一個個銀色的蒙古包，像一朵朵雪白的雲，像一束束溫馨的雪蓮花……口朝上的殼，像一隻隻銀色的小船，像一個個小水窪，像一雙雙水汪汪的眸子……。在灘塗上尋找鳥巢充滿了野趣，腳趟在草叢裏，舒服而又刺激，被腳步突然驚擾的綠色、黃色、土色的小螞蚱和螳螂，一個個蹬腿跳躍著奮力向四周逃遁。我們就趁此時機瞄準目標，猛撲過去，用手將其捂住。那塊寶地最最誘人之處可能還是它的靜謐。早晨坐在朝霞中，或者傍晚佇立於夕暉下，凝眸沉思，或者款款徜徉，放飛心靈的小鳥，往往感覺到這方小小的田野，就是一塊小小的樂土，它好像遠離了地球，遠離了塵世，幹淨得像秋天蔚藍的天空。置身其間，好多次聯想到的景物就是從書本裏了解到的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心裏還這樣問著自己：那個烏托邦式的理想世界和纖塵不染的境地，不就在這裏嗎？直到現在，我仍然認為，它就是我大半生來看到的桃花源了。
現在想來，也常笑自己，別那麼幼稚和迂腐了，桃花源到底有沒有並不重要。“心遠地自偏，而無車馬喧”，隻要心中有那麼一個美妙的境界就非常不錯啦！
官威趣談
世界短篇小說大師契訶夫的《小公務員之死》，給無數讀者留下刻骨銘心的印象。小公務員切爾維亞科夫因為在劇院裏沒有管住自己不爭氣的鼻子，可能將幾個噴嚏打在了前排就座的將軍的脖頸和禿頭上，悔恨不已，憂心忡忡，之後，又總是擔心“領導”會找自己的麻煩，給自己“穿小鞋”，由此而食不甘味寢不安眠，最終鬱鬱成疾，不治而亡。
從我所閱讀過的報刊史籍來看，這樣的“官事”自古至今，從中到外，是頗具一定數量的。
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人們的生活物品極度匱乏，肉蛋油糖等金貴“進口貨”都靠票證購買，誰若想真正的解饞或者饕餮一回，就得舍下一張臉皮挨門挨戶去找親戚們拆兌或者找到一個當官的親戚“走後門”。這天，大江在排隊一個小時之後終於來到了售貨窗口，他有點“苦盡甘來”的感覺。剛說出自己要買兩個豬腰子，女售貨員就冷冷地對他說沒有了。大江非常鬱悶，因為他的一個好哥們兒身染重屙，於撒手人寰之際，偏偏提出想吃一頓香噴噴的爆炒腰花的願望。夜裏，妻子心疼地說：“別發愁了。明天，你去跟我找我表兄，他可是蔬菜二公司的經理呀！人家要弄一斤半斤的豬腰子，那還不是張飛吃豆芽——小菜一碟？”
轉天，大江就和妻子帶著禮品來到那個一年半載也見不上一麵的表兄家，表兄宰相肚裏能撐船，寒暄幾句後，便大仁大義地寫了一張條子遞給大江，說：“盡管放心地去買吧！什麼時候去稱都有。”二人騰雲駕霧般回到了家，因為大喜過望，因為高度興奮，都深更半夜了，還拿著那張條子你看我瞧的，仿佛人過中年突然得到了一個大寶貝兒子。突然，大江的嗓音高了八度，“壞了，你表兄寫錯字啦！‘腰’字少了個月子旁。”“我看看，”妻子焦急地說，“可不，這表兄——你看看，就這水平竟然當上了經理？快拿筆來，咱們把月字給他加上。要不，讓他手下人看到了多丟醜！”
晌午，一條長隊又像小蛇一樣伸展在紅旗商場的一個售貨窗口前。大江換了一身已經洗得發白的藍工裝，眉飛色舞地站在“蛇”中間，心說：“哈哈，今天我手裏有經理大人的條子，甭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你得乖乖的給我稱上一斤豬腰子。”輪到大江買了，大江“啪”地將手中的條子往售貨窗口的木板上一拍，又向前一推：“給我稱一斤豬腰子。”
正當大江眯著眼睛，哼哼著小調，等著那一斤豬腰子從售貨窗口來到手上時，他聽到的卻是“叭”的一聲，大江連忙睜眼細瞧，女售貨員又是一副“戰鬥臉”：“不賣！”“喂喂喂，你有沒有搞錯哇！看好了，那可是你們經理親手禦批的條子啊！”“假的！”女售貨員像修腳工用刀子挖雞眼似的，用銳利的眼神狠狠地剜了大江一眼，補充道：“我們經理寫的‘腰’字從來不帶‘月’字旁。你當我是三歲的小孩啊！”大江還想向女售貨員解釋，可人家連瞅都不瞅自己半眼，大江像個泄了氣的皮球，耷拉著腦袋走出了商場。路上，他越想越氣，越氣越糊塗，心裏罵道：“什麼事呀！對的倒是錯的，錯的卻是對的。唉！”
一次，新工人小王去廠部的浴池洗澡，恰巧，前麵有一個胖子和一個瘦子，胖子肚子富態，滿麵紅光，瘦子皺巴得像曬幹了的茄子。小王也想用一隻竹筐盛自己的衣服，於是就毫無道理地將瘦子的衣服從竹筐裏一把抓出，胡亂地摁到掛滿細密水珠的長條木椅上，然後就去洗澡。又不湊巧，洗澡的噴壺也沒有了，大江就吃柿子專揀軟的捏——心想：再缺一回德吧，反正“茄子”也不過是個平頭百姓，得罪了他，他也不會把自己怎麼著。
然而，兩天後，當小王到廠勞動人事部正式報到時，他嚇得臉都白了，因為大前天他在浴池裏看到的那個胖子正規規矩矩地站在瘦子一旁點頭哈腰，而瘦子正向胖子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地布置著什麼任務。小王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狠狠地掐了自己幾下大腿，最後確認自己神誌尚清，沒有看錯。這時，一個西裝革履，滿臉油光的中年漢子走近瘦子，笑吟吟地說：“廠長，新招的五個青年工人到了，請你‘麵批’之後我們再做安排。”小王聽罷，如五雷轟頂，腿一軟，身子晃了幾晃，差一點兒跌坐在地上，霎時，他亂了方寸，手足無措，如坐針氈。
這幾個相似的故事，讓我想起一個哲人說的一段話：在某些時候，在某些人群中，大家都在高度一致地痛恨著仇視著咒罵著鞭撻著鄙夷著不屑著奴性心理奴性行動和奴性環境，但同時又都自覺不自覺地說著奴性的話，做著奴性的事，造著奴性的聲勢……
美麗的倒數第一名
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剛剛走出大學校門不久的楊揚款款地走在柏油路上，她是去城區那家著名的設計裝潢公司參加複賽的，她顯得異常輕鬆和自信，因為自己在預賽時回答的問題非常好，名次排在了第二，在錄取前十名的情況下，這個位置的確是“居高臨下”、穩操勝券了。況且，她從幾個評委閃亮的眼神中已經看出比賽的走向和結果了。她還聽說，進入前三名的選手，不被派到地處偏遠的分公司，而是留在總部工作。這正是她想要達到的目的。此時，一陣涼風拂過臉龐，舒服極了，她愜意地哼起自己十分喜歡的韋唯的那首老歌：“這是心的呼喚，這是愛的奉獻……”路過一個胡同口時，她忽然看到很多人紮成一堆兒在圍觀什麼。她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探過頭去，原來，地上躺著一位阿姨，嘴角釀著白沫。瞬間，她覺得那個阿姨麵熟，於是擠進人群蹲下身子仔細端詳，她吃了一驚，這不是同學王璐璐的媽媽嗎？她二話沒說，打了一輛的車就陪著璐璐的媽媽去了醫院……
當楊揚衣衫不整、氣喘喘籲籲地趕到裝潢設計公司的時候，錄取新員工的紅榜已經貼出來了，“楊揚”名落孫山。
聖地製藥廠老工人石載的退休歡送會開得非常圓滿。好多工友都沒有想到，總廠的王經理和李副書記也參加了一個普通工人的退休歡送會。
會上，工友們說了石載師傅的很多好話。最後該領導講了，李副書記說：“我和王總百忙之中擠出時間來參加石載師傅的歡送會，這是應該的，也是必須的。我在這裏代表王總以及廠領導班子和全廠員工，對石載師傅表示衷心地感謝。三十多年來，石師傅雖然沒有幹過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但他仍然是我們很多人學習的榜樣。大家可能知道，在半個月前的全廠職工技術比武中，一向技術過硬的石師傅排在了所有參賽職工的最後，也就是倒數第一名。一時間，議論紛紛。有人為此懷疑石載師傅想到自己快退休了，就敷衍了事沒有認真比；有更多的人認為石載師傅已是日薄西山，廉頗老矣。當然，還有其它的微詞，乃至嘲笑、諷刺。我和王總今天到會的目的還有一個，那就是告訴大家這件事情的真相。石載師傅，我們敬愛的石載師傅，他在這次技術比武中得的是第一名啊！是正數的，那個叫做‘冠軍’、‘金牌’、‘折桂’的第一名啊！為了激勵更多的人特別是年輕人進步，他找到我們，懇求我們將他的名次排到最後一名。我還要告訴大家的是，石載師傅以前也曾幾次主動找到領導，將自己的好名次移到‘倒數第一’，這其中就有一次長工資，兩次提升車間主任……”在場的所有人聽罷，木然了。隨後，是激動的、熱烈的、長久的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