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兩人青春做伴不知愁滋味,徜徉在賓夕法尼亞大學校園,他常常耐心地在女生宿舍下等待梳妝打扮的她,時常等上二三十分鍾,她才裝扮好,姍姍下樓。
為此,他的弟弟梁思永曾寫過一副對聯調侃兄嫂:林小姐千裝萬扮始出來,梁公子一等再等終成配,橫批是“誠心誠意”。
她去世之後,他想著這些青澀往事,物是人非,弟弟和她都先走一步,心如刀割。他用她生前躺在床上經常用的小圖板,為她設計墓碑的樣式。
陪她走了一生,再送她走最後一程,他的確是“誠心誠意”。
逃難時,為了方便她治病,他學會了輸液、打針,不厭其煩地把那些器皿用蒸鍋消毒,然後分置各處,一絲不苟。
在濕冷的李莊,為了讓她暖和一點兒,他經常親自侍弄火爐,生怕別人不小心弄熄了火。
他想盡法子勸她多吃,親自準備食物,甚至,她吃之前,他總要親自嚐嚐鹹淡。
她脾氣原本便暴躁,病中肝火更旺,時常責罵、訓詰,他都微笑以對。
甚至,肺病是傳染的,但她那強烈的自尊心忌諱別人議論她的病,更忌諱家人和她分餐,她覺得那是一種嫌棄,他便和家人與她同桌進餐,雖然暗自做了預防,但自己也染上了肺結核。
可是,不要想當然地認為,她心安理得地享受著他付出的一切,對他的辛勞,她同樣投之木桃,報以瓊瑤。
在昆明時,通貨膨脹早已讓這對曾經的金童玉女變成了貧賤夫妻,為了應付高價的房租,她不得不外出教書來維持生計。
她一個星期來往四次,走將近十公裏的路,去雲南大學教六點鍾的英文補習,一個月所得不過40元法幣的報酬。
顛沛中他測量古建築的皮尺不知所蹤,皮尺是測量時的必需品,他愁眉不展,沉默不語,她便瞞著他,毫不猶豫地在黑市花23元的高價另買了一條送他。
這怎麼不是愛呢?
“七七事變”爆發後,全家準備南渡逃亡,那正是她最需要治療的時候。臨走前幾天,她去醫院檢查,被醫生嚴重警告。可是,逃亡關係著全家人的安危,她便說:“警告白警告,我的壽命是由天的了。”
走的那天,她是病著的,但她沒有說,硬撐著開始流亡。
在昆明,她發燒至四十度,昏倒在大街上;從昆明到李莊,他沒有隨行,她一路操著更多的心,在破卡車上顛簸了三個星期,她徹底病倒,臥床六年。
抗戰勝利後,美國著名胸外科醫生裏奧?埃婁塞爾博士給她做了病理檢查,結論是兩肺和一個腎感染,存活期約為五年。
這也算得另一種支持吧?
她去世後,清華的許多老朋友,比如張奚若、金嶽霖、錢偉長、錢端升、沈從文等等,紛紛責怪梁思成,說是他的選擇造成了她的早逝。
他們怪他,在沒有能力保持她健康的前提下,追求自己的事業,讓她失去診療和休養的機會;
他們還怪他,家事生活都沒有處理好,愛國心和事業心卻那麼強,又死板有餘變通不足,這個“舍生取義”的書呆子,“義”沒取到,她的“生”卻被舍棄了。
而她,從來沒有埋怨過他。
所以,他才會坦然地說:“我們都沒有後悔,那個時候我們急急忙忙地向前走,很少回顧。今天我仍然沒有後悔,隻是有時想起徽因所受的折磨,心痛得難受。”
她何嚐不懂他?
從1930年到1945年,她和他共同走了中國15個省、200多個縣,考察測繪了200多處古建築物,河北趙州橋、山西應縣木塔、五台山佛光寺等等,通過他們得到了世界的認識,從此被保護。
那時的考察絕不像現在的自駕遊,艱苦而辛苦,兩人的朋友回憶:
“梁公總是身先士卒,吃苦耐勞,什麼地方有危險,他總是自己先上去。這種勇敢精神已經感人至深,更可貴的是林先生,看上去那麼弱不禁風的女子,但是爬梁上柱,凡是男子能爬上去的地方,她就準能上得去。”
在人生的經營中,她付出了遠超尋常女子的努力與勤奮,這也是她與陸小曼之間最大的不同,陸小曼始終是朵仰仗他人的菟絲花,抵不住貨真價實的辛苦,離不開喧囂的社交場和男人的愛情。
而她,享得福也受得苦。
所以,梁啟超在徐誌摩和陸小曼的婚禮上會撂出一番擲地有聲的話:
“徐誌摩、陸小曼,你們聽著!你們都是離過婚,又重新結婚的,都是過來人!這全是由於用情不專,以後要痛自悔悟,希望你們不要再一次成為過來人。我作為徐誌摩的先生——假如你還認我為先生的話——又作為今天這場婚禮的證婚人,我送你們一句話,祝你們這是最後一次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