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唐瑛:珍愛自己的女子,才是一輩子的美人
蔡康永描寫他的母親,是個標準的上海名媛:每天12點起床洗頭,做頭;旗袍穿得窄緊;心情好的時候,自己畫紙樣設計衣服;薄紗的睡衣領口,配了皮草;家裏穿的拖鞋,夾了孔雀毛。蔡康永像看客一般,望著自己的母親靠在牆邊抽煙,眼光飄忽陽台外——他用了一個詞:豔麗。
而蔡康永的母親,還不是當年上海灘風頭最勁的名媛。
最翹楚的上海名媛,應該是怎樣的做派?
七十年代時,老上海最風光的社交名媛唐瑛回國探親,六十多歲依舊著一身蔥綠旗袍,眼波流轉間滄桑湮滅,舉手投足時歲月回溯,恍如蔥蘢少女,絲毫沒有老婦人的龍鍾疲態,處處透著長年優渥生活淬出來的精雅韻致,真是做足了一輩子的美人。
或許,隻有愛自己的女人,才能做一輩子的美人。
尋常女子的那點喜怒哀樂不過是拈花彈指:世事變遷於她,僅僅是人生舞台的布景板更換;愛斷情傷於她,猶如換了個男主角,卻依舊配合地演好對手戲;生兒育女於她,仿佛劇本裏安排的戲份,歸宿已定,何必糟心;繁雜瑣事於她,更是不值一哂的皮毛。
她的世界隻有一條準則,那就是:愛自己。
1903年,唐瑛出生在上海。她的父親唐乃安是清政府獲得“庚子賠款”資助的首批留洋學生,也是中國第一個留學的西醫。她的母親徐亦蓁是金陵女子大學的首屆畢業生,與著名教育家吳貽芳女士是同學。唐乃安回國後在北洋艦隊做醫生,後來在上海開私人診所,專給當時的高門巨族看病,因此,唐家家境富足,人脈廣泛。唐家的小女兒、唐瑛的妹妹唐薇紅八十多歲時回憶:“小時候家裏光廚子就養了四個,一對揚州夫妻做中式點心,一個廚師做西式點心,還有一個專門做大菜。”
唐乃安篤信基督教,因此,女兒們不僅地位高,而且接受了良好的家庭教育和學校教育。唐瑛當時就讀的中西女塾,是宋家三姐妹的母校,也是張愛玲讀過的聖瑪利亞女校的前身。在學校,這所完全西化的女校,以貴族化的風格培養學生成為出色的沙龍女主人。在家裏,唐家的女孩們除了學習舞蹈、英文、戲曲之外,還修煉著名媛的基本功——衣食講究。家裏專門養了裁縫做衣服;每一餐都按照合理的營養均衡搭配,幾點吃早餐,何時用下午茶,晚飯什麼時候開始,都遵循精確的時間表;吃飯時絕不能擺弄碗筷餐具,不能邊吃邊說話;湯再燙,也不能用嘴去吹。
看上去猶如一出童話般的富養女兒的模板。
如此成長的唐瑛中西混搭,既精通英文,又擅長昆曲,跳舞和鋼琴則與山水畫一樣嫻熟。有一張她少女時期的老照片,她嬌憨地立在開放著雛菊的方桌前,身後一幅書法卷軸,一尊西洋仕女,她明媚一笑,恍如後來二八年華的鄧麗君,動人極了。
她甫一亮相社交圈,便引起轟動,與陸小曼並稱“南唐北陸”,成為當時極其耀眼的名媛。
即便是好友,即便時常被參照比較,唐瑛和陸小曼也絕不相同。陸小曼的生活重心是社交和愛情,她像一株向著愛開放的向陽花,需要外界不停地滋養和澆灌,不然,便徑自萎謝了。在追求愛情與關注的路上,陸小曼有點兒神經質的任性,孩子氣的偏激,和膨脹的自戀,她那不計後果的行事方式常常讓自己和他人都陷入困境。
唐瑛不同,她活得自成一派,小小年紀卻有著上海女人特有的聰慧和精明,對一切都特別拎得清。她像一棵枝蔓清晰的白樺,從不輕易發散無謂的枝椏。她又像一株絢爛的鬱金香,縱然光彩照人,卻無刺無害,從不爭搶別人的光華。她沒有那麼多華麗的煩惱和奢侈的憂傷,這樣恰到好處的感性和理性,對於女人,是難能可貴的兩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