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名字改成了“友鬆”,努力融入火紅的年代,但一身華麗麗的海派氣息顯然挑戰了時代的容忍度,過往的一切被查了出來,她的名字被從第一批入團的名單中撤下,初戀被分手。
1960年,她就是一株孤寂的花朵,在沉默中看著青春漸行漸遠。
隻是,沉浸在失戀痛苦中的她並不知道,人生最大的轉折,即將在冥冥中展開。
1965年,在周總理的斡旋下,旅居美國多年的李宗仁返回國內。這位曾經的“國民黨代總統”的回歸,成為當時具有重大象征意義的事件。
那時,她正在通縣醫療隊勞動,第一次從廣播裏聽到了李宗仁的名字,待遇高得讓她驚訝,除了毛主席之外,幾乎所有國家領導人都到機場迎接他。她更想不到,一年後,二十七歲的她竟然會嫁給七十六歲的李宗仁,成為他的第三任太太。
回國不久,李宗仁的夫人郭德潔因乳腺癌病逝。
孤獨的李宗仁希望找一個人陪伴餘生,秘書程思遠為他物色人選。此時,程思遠的朋友、曾經給胡蝶改過劇本的翻譯家張成仁想到了她。
她所在醫院的領導把她叫去談話:“你不是覺得醫院太累嗎?”
她說:“是啊,待遇又低。”
領導說:“以後給你調一個工作好不好?”
她說:“好呀,那謝謝你們了!”
已經二十多年沒坐過私家車的她夢幻般地重新坐上了小轎車,神遊一樣穿過門衛、長廊與客廳,客廳的盡頭,站立著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
“這是李宗仁先生。”身邊人提醒她。
曾經叱吒疆場的暮年將軍第一次見到傳說中胡蝶的女兒,她遺傳自影後母親的容貌瞬間照亮了客廳,有人說“驚為天人”是句頗有喜感的揶揄,如果你見過她披著婚紗笑容燦爛的照片,便真心覺得,她擔得起這四個字。
六次見麵之後,李宗仁開門見山:“我們倆的事情,已經通過國管局彙報給周總理,總理說隻要你同意,就讓我們名正言順辦理結婚手續。小胡姑娘,我看,這件事情我們就這樣確定下來吧!”
他語氣篤定。
她百感交集。
她想到了自己不如意的工作,想到了冷漠空洞的家,想到了流雲一樣縹緲的未來,還想到如果答應了,自己的命運毫無疑問將被改寫,當然,她也想到了如何與一個大自己四十九歲的老人共同生活。
後來,她很實在地承認:“沒想愛情不愛情,那麼大歲數談什麼愛情啊,我就是覺得我去了,我就是主人了。你看昭君出塞、文成公主、楊貴妃,人家怎麼樣,我不就是現代版的一個例子嗎?我沒考慮以後。”
這是她特別真誠可愛的地方,沒有絲毫的矯飾和辯解,她承認,她嫁給他最初的目的就是為了改善際遇,改變命運。
至於以後,或許是日久生情的結果。
1966年7月26日,二十七歲的她和七十六歲的他在北京“李宗仁公館”舉行了婚禮。
當司儀給新婚夫婦帶上新郎新娘的胸花時,她的心突然揪了起來,她一下子覺得自己怎麼到了這種地步!她借口醉酒,獨自跑回樓上的臥室,淚如泉湧。
這是她的歸宿嗎?今後她怎麼辦?這個七十九歲的老人還有多少時日?或許他已不在而她還不到三十歲!甚至,旁邊躺著這樣一個爺爺般的丈夫,是多麼的別扭無奈。
青春對於她,還沒來得及開啟,便早早地落了幕,不到三十歲,她便靠著安眠藥才能入睡。
十八新娘八十郎,蒼蒼白發對紅妝,鴛鴦被裏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
她明白,已沒了退路,這段“梨花伴海棠”的婚姻必須繼續下去。
好在,他對她異常寵愛。
這愛中包含了男人對女人的憐惜,祖孫般的寵溺,還有暮年人對青春的追憶。
她睡在她自己的臥室,他每天夜裏要從他的臥室輕手輕腳地溜到她身邊,看著她年輕的臉龐,摸摸她的額頭,替她掖好滑落的被子。
一貫神經衰弱的她煩了,跟他說以後不要半夜來吵。他笑著答應,她果然沒有再聽到他的動靜,原來,他從此便光腳不穿鞋,生怕響動吵醒她。
有一次,她肚子疼,他告訴她吃四兩南瓜子可以消痛。
她說,四兩啊,那麼多,怎麼吃得下去!他微笑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