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廖靜文:甲之蜜糖 乙之砒霜
參加一位久未聯係的老友婚禮,四十歲的他依舊挺拔而倜儻,透著事業蒸蒸日上的男人特有篤定、持重與瀟灑。身邊是他精挑細選的新娘,出乎意料的平凡,且不用對比他那些豔幟高張、卓然不群的前女友,僅僅站在現場的賓客中,也不過中人之質。她用熱切而又崇拜的眼神諦視著他,好像一株攀援著橡樹的淩霄花,因緊張而動容,因慶幸而澎湃,讓人不禁猜想,那緊挽著他胳膊的手心裏必定滿是汗。
敬酒到我們這桌,老友讚許他的太太,是位難得的賢妻良母。於是,桌上有人打趣,早聽說了半夜三點太太為他做宵夜的段子,那三明治用烘烤過的麵包片,細細地夾了火腿、煎蛋和碧綠的生菜,當然,還有滿滿的愛心。
我恍然大悟了眼前人的珍貴,這樣關鍵的時刻,他那些個性自我的前女友們,最多扔出包方便麵吧,隻有賢妻良母,才能提供如此高規格的貼心服務。
所以,曆盡滄桑的中年男人,終極的婚姻需求大多是一位賢妻良母。
無需太美風姿,無需太高才華,無需太強個性,無需太多自我,隻需愛,且深愛他和他的事業。就像徐悲鴻最後的妻子廖靜文,她會說:“我認為自己是幸運的,因為悲鴻是中國如此傑出的一個人物,遇見他,陪伴他,為他生下兩個孩子,這對平凡的我來說真是意外的幸運,尤其是每當我想起他生前那麼鍾情於我,都忍不住要流淚。”
這樣匍匐在地上仰視的言語,若是女權主義者聽了,怕是要捶胸頓足、跳腳大罵。但是,單純、執拗的天才繪畫大師,決裂了錦瑟年華攜手私奔的原配,錯失了而立之年苦戀十載的淑雅紅顏,終於在過盡千帆之後找到了真正適合他的女子——以他為中心的女子。
於是,1945年,二十二歲的廖靜文嫁給五十歲的徐悲鴻,成為他最後的妻子。
與出身名門、早露鋒芒的蔣碧微、孫多慈不同,廖靜文1923年出生在湖南長沙縣雙江鎮團山村鐵向坡組一個普通的知識分子家庭。她第一次見到徐悲鴻是1942年,重慶的中國美術學院招圖書管理員,錄取比例是40:1,她原本覺得沒什麼希望,卻意外得到了麵試通知,見到了當時已經聲名顯赫的徐悲鴻,大師四十七歲,兩鬢花白,有一張蒼白憔悴卻輪廓優美的臉。
她以第一名的成績被錄用,跟隨徐悲鴻去了重慶。她後來回憶:
“當時學院圖書館的書並不多,我有閑了就幫先生整理畫案,也看他畫畫。好多次看他自己洗衣服甚至釘紐扣,便很替他難過,我知道他妻子愛上了別人離開他了。有一段我們經常一起到嘉陵江邊散步,人們都說柔情似水,天長日久,我們互相依戀,感覺離不開對方了。”
蔣碧微又一次發現了這段疑似“師生戀”,於是給廖靜文的父親寫信,廖靜文的父親也像當年孫多慈的父親一樣出麵阻止。
“在這麼大的壓力下,我哭著給悲鴻寫了封信一個人走了,在嘉陵江邊等輪渡的我正暗自傷心,一隻大手拍在我的肩上。悲鴻往常是上完課中午才回住處,那天他心神不定,隻上了兩節課便回去了,發現我寫的字條便瘋了似的追來。他說,我與蔣碧微沒有任何幹係了,她要什麼我都滿足她,隻要能跟你在一起。”
經曆了轟轟烈烈的離婚風潮和贍養費協商,廖靜文成了徐悲鴻的妻子。
相守七年,大師仙去,她把所有繪畫作品捐獻國家,擔任徐悲鴻紀念館館長、徐悲鴻畫院名譽院長,還擔任中國書畫家聯誼會主席、當代中國書畫網首席顧問、全國政協常委。
這一生,她的名字前麵都要加個定語:徐悲鴻夫人。
1982年,她出版了《徐悲鴻的一生——我的回憶》。
1966年,《蔣碧微回憶錄》在台灣出版時,被《皇冠》雜誌譽為“中國第一部女性自傳”,成為眾多讀者追捧的暢銷書,尤其是上篇《我與悲鴻》,不僅是了解研究徐悲鴻的重要資料,也是研究女性心靈史和解放史的獨特文本。其中細膩優雅的筆法,將蔣碧微卓著的文字功底展現得淋漓盡致。
看兩個彼此不待見的女人,描繪同一個男人的情感經曆,真是違和又分裂。
蔣碧微總結她與徐悲鴻一起走過的歲月,說:“如此我從十八歲跟他浪跡天涯海角,二十多年的時間裏,不但不曾得到他一點照顧,反而受到無窮的痛苦和厄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