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營地中的建築相當簡陋,但對於關押犯人頗有實效。環繞營地的圍牆是用幾乎未經加工的原木排列而成的。原木頂端全都被削尖,根部深深地栽入地裏。原木之間有許多空隙,足以讓好奇的孩子們窺看營地中的情景。

一開始,他們幾乎什麼都看不見。不過,阿爾薩斯漸漸分辨出幾個巨大的影子。他側過頭,更仔細地向那些影子瞄去。沒錯,那些就是獸人。他們有一些蜷縮在地上,身上蓋著一條毯子;有些還在漫無目的地來回走動,好像關在籠中的野獸,卻沒有籠中猛獸那種渴求自由的樣子。不遠處似乎是一個獸人的家庭——一名成年男性、一名成年女性,還有一個孩子。那名女性獸人的身材比男性略顯矮小單薄。她還在胸前抱著一樣小東西。阿爾薩斯意識到那是一個嬰兒。

“哦,”吉安娜在他身邊悄聲說道,“他們看上去是那麼……哀傷。”

阿爾薩斯哼了一聲,然後才想起他們需要保持安靜。他立刻向瞭望塔上瞥了一眼,看樣子衛兵並沒有聽到他們的聲音。“哀傷?吉安娜,就是這些怪物摧毀了暴風城。他們想要徹底滅絕人類。聖光在上,他們還殺死了你的哥哥。不要在他們身上浪費感情了。”

“但……我沒想到他們也會有孩子。”吉安娜繼續說道,“你看到那個抱著小孩的獸人了嗎?”

“他們當然有孩子,就算是老鼠也會有孩子。”阿爾薩斯說。他非常生氣,不過,畢竟吉安娜隻是一個十一歲的小女孩,你又能對她要求些什麼呢。

“他們看起來根本不會傷害別人,你確定他們真的應該被關在這裏嗎?”吉安娜轉頭看著阿爾薩斯,尋求他的觀點。月光照耀之下,她姣好的麵龐如同精致的銀盤一般。“要把他們一直關在這裏,對人類來說也是一個沉重的負擔。也許應該放他們自由。”

“吉安娜。”阿爾薩斯竭力讓自己的聲音溫和一些,“他們是殺手。即使他們現在看起來遲緩無力,又有誰能知道,如果他們恢複了自由,能幹出些什麼事來?”

吉安娜在黑暗中輕聲歎了口氣,沒有再說話。阿爾薩斯搖了搖頭,他已經看夠了,而且衛兵很快也要回來了。“準備好回去了嗎?”

吉安娜點點頭,離開木牆,和阿爾薩斯快步朝山丘跑去。阿爾薩斯又回頭瞥了一眼,看到瞭望塔上的衛兵轉了過來。他撲向吉安娜,抱住她的腰,把她按倒在地上,自己也重重地摔在女孩身邊。“別動!衛兵正在向我們這邊看!”

吉安娜一定摔得很痛,但她立刻一動不動地躺在了地上。阿爾薩斯小心地把臉盡量藏在陰影裏,轉回頭向那名衛兵望過去。在這麼遠的距離以外,他完全看不到衛兵的麵容,但從那個人的身體姿勢上,阿爾薩斯看到了深深的厭倦和疲憊。經過很長一段時間,阿爾薩斯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心髒在敲擊耳鼓。那名衛兵終於將視線轉向了其他地方。

“很抱歉讓你這樣摔倒。”阿爾薩斯一邊扶吉安娜起來,一邊向她道歉,“你還好嗎?”

“沒事。”吉安娜說著,向阿爾薩斯露出笑容。

沒過多久,他們已經回到了各自的帳篷裏。阿爾薩斯抬頭看著星星,感到心滿意足。

這真是美好的一天。

第二天接近中午的時候,一行人到達了達拉然。阿爾薩斯以前從沒有來過這個地方,不過,關於這個神奇之地的各種傳說當然早就灌滿了他的耳朵。在洛丹倫,法師是一個極其神秘的團體,他們擁有強大的力量,但除非人們需要他們施展法術,否則他們總是遠離人群,自成一體。阿爾薩斯還記得安杜因·洛薩和瓦裏安·烏瑞恩王子(現在已經是國王了)來到泰瑞納斯麵前,向洛丹倫發出獸人即將到來的警告時,陪在他們身邊的卡德加。那位法師的陪同明顯提高了安杜因話語的分量,讓他更具說服力。肯瑞托的法師絕不會參與一般性的政治紛爭。

他們當然也不會像其他城邦那樣,出於政治目的邀請並招待君主和他們的家族成員。阿爾薩斯和他的隊伍被許可進入達拉然的唯一原因,就是吉安娜將在這裏學習魔法藝術。達拉然非常美麗,甚至比洛丹倫的首都更加耀眼奪目。這座完全被籠罩在魔法氛圍中的城市街景明亮得令人難以置信。數座儀態萬方的高塔直插蒼穹。塔基用純白色的岩石砌成,紫羅蘭色的塔尖環繞著黃金鑲邊。許多尖塔周圍都有閃光的石塊盤旋舞動。拚花玻璃大窗將明亮的陽光引入室內。花園中鮮花盛開。各種奇花異草散發出一陣陣濃鬱的自然界的芬芳,讓阿爾薩斯幾乎有些暈眩。或者,讓他產生這種感覺的是這裏空氣中強烈的魔法脈動?

他們一進入這座城市,阿爾薩斯立刻覺得自己是如此普通,而且還髒得要命。他幾乎希望自己昨天晚上不是在野外度過的,如果他們是在安伯米爾過的夜,至少他還能有機會洗個澡。不過如果是那樣,他和吉安娜就絕對沒有機會看到戰俘營中的樣子了。

他向自己的同伴瞥了一眼。吉安娜也瞪大了那雙藍眼睛,微微張開嘴,敬畏而又興奮地看著周圍的一切。她轉向阿爾薩斯,彎曲的唇線顯示出甜美的笑容。

“難道我真的是這麼幸運,能夠在這裏學習魔法?”

“當然。”阿爾薩斯像她一樣微笑著。這個女孩已經迷上了這裏的一切,就好像徒步在沙漠中跋涉了一個星期的人突然跳進了清澈的水潭。但他自己卻……沒那麼激動,他顯然不像吉安娜那樣渴望掌握魔法的力量。

“我已經被告知,外人在這裏通常都是不會受到歡迎的。”吉安娜說道,“我覺得達拉然這樣做是一個錯誤。我很想能再見到你。”

她的臉上突然泛起了紅暈。片刻之間,阿爾薩斯完全忘記了這座城市給他造成的壓迫感。他也全心全意地希望能夠再見到吉安娜·普羅德摩爾。

那一定會是更加美好的一天。

“再來一次,你這個侏儒小女孩!看我一把揪住你的小辮子,你這個……哎喲!”

盾牌狠狠地擊中了正在嘲諷的矮人,打在他戴著頭盔的臉上。矮人踉蹌著後退了兩步才站穩腳跟。阿爾薩斯揮劍砍去,感覺到劍刃落到了實處,他不由得在自己的頭盔後麵笑了起來。突然之間,他從半空中直飛出去,背朝下重重地跌落在地上。他的視野被一顆留著長胡須的大腦袋所充滿。他急忙舉起劍,才勉強擋住對方的進攻。然後他哼了一聲,把雙腿收到胸前,用力向外蹬去,正中穆拉丁的肚子。這一次,矮人向後飛了出去。阿爾薩斯向下一甩腿,從地上一躍而起,衝向還躺在地上的老師,揮起劍一下又一下地猛砍過去,直到穆拉丁說出阿爾薩斯做夢也想不到會從他口中冒出來的那句話:

“我認輸!”

阿爾薩斯用盡力氣才收住了招式,但他的動作收得太急,結果一下子失去了平衡,踉蹌幾步才穩住身子。穆拉丁還躺在地上,胸口起伏不定。

恐懼攥緊了阿爾薩斯的心髒。“穆拉丁?穆拉丁!”

一陣響亮的笑聲從這個銅須矮人口中傳出。“幹得好,小子,幹得真不錯!”他掙紮著坐起來,阿爾薩斯也回到他身邊,伸出手將這位矮人拽了起來。穆拉丁高興地拍著手。“看樣子,你終於開始認真學習我教你的招數了。”

導師的肯定讓阿爾薩斯感到安慰和喜悅,他不禁露出了笑容。穆拉丁傳授給他的一些技藝會在他的聖騎士訓練中熟能生巧,但另一些東西……比如說,他絕不相信烏瑟爾·光明使者會知道如何用腳踹敵人的肚子,或者一隻打破的酒瓶子在戰鬥中有多麼好用。戰鬥有各種不同的形態和方式,穆拉丁·銅須似乎認為,阿爾薩斯·米奈希爾應該懂得每一種類的戰鬥。

阿爾薩斯已經十四歲了。現在他每周還要接受幾次穆拉丁的訓練,除非這位矮人因為要履行外交大使的職責而離開洛丹倫首都。一開始,對阿爾薩斯的訓練就像人們所擔心的那樣——情況非常糟糕。阿爾薩斯在最初的十幾次訓練中一直都是全身瘀傷、流血,甚至雙腳都無法站穩,但他頑固地拒絕了任何形式的治療,他堅持說,這種傷痛也是訓練的一部分。穆拉丁很讚同阿爾薩斯的堅持,為此,他將阿爾薩斯逼得更緊了。阿爾薩斯從沒有抱怨過一句話——無論他心中如何想要退縮,無論穆拉丁怎樣責罵他,在他連盾牌都握不住的時候,仍會不斷向穆拉丁發起攻擊。

而他的頑固為他贏得了雙重回報:他很好地掌握了穆拉丁教給他的一切戰鬥技法,同時也贏得了穆拉丁·銅須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