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問時他一直在點頭。我相信他以前也聽過同樣的問題。也許我每周都問同樣的問題,也許我們每次都要把相同的談話重複一遍。
“記憶是很複雜的。”他說,“人類有一種短期記憶,可以將事實和信息存儲一分鍾左右,還有一種長期記憶,其中可以存儲大量的信息,並將其保留一段似乎是無限長的時間。現在我們知道這兩個功能似乎由大腦的不同部位分管,中間由某些神經連接起來。大腦中還有一部分似乎負責記錄短期、瞬間的記憶,將它們轉化成長期記憶,以便在很久以後回憶。”
他說得快速流暢,好像胸有成竹。我猜自己也曾經是這副模樣:自信十足。
“失憶症主要有兩種類型。”他說,“最常見的是患者不能記起發生過的事件,事件發生的時間越近越受影響。舉個例子,如果患者出了一場車禍,他們可能不記得出了事故,或者不記得出車禍前的幾天或幾個星期,但——比方說——對車禍前6個月之前發生的一切卻記得清清楚楚。”
我點點頭:“另一種情況呢?”
“另一種比較罕見。”他說,“有時候短期存儲的記憶無法轉化成長期儲存的記憶,發生這種情況的人隻能活在當下,隻能回憶起剛剛發生的事情,記憶也隻能保持很短一段時間。”
他停下不說話了,仿佛在等我說些什麼,仿佛我們兩人各有各的台詞,經常排練這段談話。
“兩種情況我都有?”我說,“喪失了過去的記憶,加上無法建立新的記憶?”
他清了清嗓子:“是的,很不幸。這不常見,但也完全有這個可能。不過你的情況不平常的地方在於你失憶的模式。總的來說,你對幼兒以後的時段沒有任何連續的記憶,但你處理新記憶的方式我似乎從來沒有遇到過。如果我現在離開這個房間過兩分鍾再回來,大多數患近事失憶症[2]的人會完全不記得跟我見過麵,至少肯定是記不起今天見過麵的。但你似乎記得一大段的時間——長達24小時——然後你會忘掉整段記憶。這很少見。說實話如果考慮到我們所認為的記憶運作方式,你這種情況完全說不通。它說明你完全能夠將短期存儲轉變成長期儲存,我不明白你為什麼存不下它們。”
也許我過的是一種支離破碎的生活,但至少其碎片大得足以讓我保持一種獨立的表象。我猜這意味著我很幸運。
“為什麼?”我問,“為什麼會這樣?”
他一句話也沒有說。房間變得非常安靜。空氣似乎僵止了,黏黏稠稠的。當他開口時,聲音似乎從牆上彈了回來。“很多原因可能會導致記憶障礙。”他說,“不管是長期的還是短期的。疾病,外傷,藥物,都有可能。障礙的確切性質似乎有所不同,取決於大腦受影響的部位。”
“沒錯。”我說,“那麼我的情況是屬於哪一種?”
他凝視了我一會兒:“本是怎麼跟你說的?”
我回想著我們在臥室裏的談話。一次意外,他是那麼說的。一場嚴重的事故。
“他沒有確切地告訴我原因。”我說,“反正沒說什麼具體的,隻說我出了一次意外。”
“是的。”他說著伸手去拿放在桌子下的包,“你的失憶症是由精神創傷引起的。這是真的,至少部分是這樣。”他打開包,拿出一本冊子。剛開始我好奇他是否要查詢他的筆記,可是他把冊子從桌上遞給了我。“我想你該拿著它。”他說,“它會解釋一切,比我解釋得好——特別是什麼原因造成了你的現在狀況,這一點——但也提到了其他的東西。”
我把冊子接過來。冊子是棕色的,皮革封麵,用一條橡皮圈緊緊地紮了起來。我取下橡皮圈隨意翻開一頁。紙張質地厚實,隱隱有暗紋,還有紅色鑲邊,紙上布滿了密密的字跡。“這是什麼?”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