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上層建築就是上層建築，雖然它是豎立在經濟基礎之上，但它畢竟不是經濟基礎。軍隊是上層建築一部分，它是執行革命的政治任務的武裝集團。雖說毛主席賦予了人民軍隊新的內容，是戰鬥隊，又是工作隊、宣傳隊、生產隊。但它決不是生產隊。
讋久春企圖長期紮根烏蘭圖格，搞個大寨式的社會主義新村的美夢終於做不下去了。三支兩軍辦公室動不動就把他給抽回來。開會，擬文件，搞內查外調，陪首長到方圓上千平方公裏的上百個三支兩軍點上去視察指導工作。再不，就是辦學習班、培訓班。總之，你是軍宣隊、工作隊，不是社會主義新村的建設者。
讋久春這才體會到馬克思老祖宗的一個基本原則：革命是不能輸出的！革命是需要革命的群眾自己的事。烏蘭圖格學大寨，建設社會主義新村，那是貧下中農、貧下中牧的事。每當讋久春一走，那宏偉的計劃就停頓了。貧下中農說：那是解放軍讓搞的，他不在，我們不敢幹，走歪了怎麼辦？
把活交給知青，除了劉燕、程輝、丁曉玲幾個人還滿懷信心地幹一陣外，其他人推都推不動：沒有解放軍，咱們能幹個啥，咱們是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人家貧下中農聽你的？別逗了，還是等讋隊長回來再幹吧！
唉，不是說革命是群眾自己的事嗎，群眾幹嘛不願意革命，不願意改變現狀呢？讋久春百思不得其解。
這次回師部，是來搞部隊“興無滅資”教育的。噢，對了，毛主席說，不破不立，先破後立，破字當頭，立也就在其中了。所以，不應該叫“興無滅資”，而應當叫“滅資興無”！
這次滅資興無的重點戲，是讓師裏正反兩個方麵的典型現身說法，對部隊指戰員進行大滅資產階級思想，大興無產階級思想的政治教育。
正麵典型是兩年前複員主動到西藏安家落戶的戰士韓明鏡。反麵典型是因強奸未遂被開除黨籍，撤消副指導員職務被判刑三年的焦財順。
這兩個典型，要整理典型講用材料（後來人叫講演材料）。然後到全師各團、各三支兩軍點巡回講用。讋久春的任務是把關，為這兩個典型整理講用稿。
起初，讋久春在烏蘭圖格幹得正來勁。他和劉燕從大寨回來和生產隊一起重新修訂了烏蘭圖格五年發展規劃，要用五年時間，搞個大寨新村。讓他回來搞材料，他是一百個不願意！搞材料，開講用會，那是勞民傷財，是無病呻吟，幹點實事好不好！
可軍人是什麼？軍人是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不願回，也得回！
可後來，當他接觸了這正反兩個典型，他倒興奮起來。覺得自己這次回來不冤，值得！
那韓明鏡夫妻給他的是力量、雄心、勇氣。
韓明鏡是山東人，原來是個班長。複員時響應部隊“和傳統觀念、和私心雜念”兩個決裂的號召，毅然決然地申請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最艱苦的地方安家落戶。軍區批準了他的請求，並按他的意願，安排到西藏山南地區窮結縣。歡送大會上，韓明鏡與在家鄉農村當赤腳醫生的韓明雲宣布結婚，夫妻共同進藏。
部隊向韓明鏡夫婦敬贈了一百套紅寶書（毛澤東著作）讓他們轉贈給西藏人民。又贈送一套帶腳踏發電機的八點七五毫米的電影放映機。
韓明鏡、韓明雲夫妻倆到西藏一年多，那生活真是豐富多彩，傳奇熱烈。讓人感到，那才是生活，那才是人生！
他們向讋久春講了好多好多新奇的西藏風土人情。什麼天葬，什麼糌粑節。也講了到西藏大有可為的動人的故事。令讋久春最受感動的是兩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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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到西藏時，藏族群眾都睡的地鋪。犛牛皮鋪在地上就是鋪，祖祖輩輩就睡在犛牛皮上。破舊的牛皮又潮又冷，而且皮子底下有潮蟲什麼的又髒又擾人。韓明鏡他們在山東睡慣了火炕。到窮結縣住下沒幾天，他們就盤起了火炕。藏民們感到很新奇。那炕一頭連著鍋灶，燒火做飯，另一頭上麵睡人，那人睡在火道上還不被烤死呀？
韓明鏡兩口子讓村幹部在他們炕上睡了兩天，幹部們都說好。於是，縣裏請韓明鏡兩口子辦起了“火炕學習班”。結果，一年間，縣裏就普及了火炕。
又一件事。有一天，韓明鏡兩口子到縣城趕集回來，看見自己家院子裏跪滿了人，他們以為自己觸犯了什麼民俗大忌，不敢進院，跑到公社革委會去彙報。公社幹部問他們，那些人是什麼形態。他們說，有幾十個人跪在他們家院子裏。幹部們高興地說：“那是藏民們有事相求，你們沒犯事。”公社幹部陪著讋久春回家。
原來是一個藏族婦女難產，聽說韓明雲是赤腳醫生，來求救命的。
韓明雲雖說是鄉村赤腳醫生，但隻學了一些抓藥、煎藥、針灸什麼的，隻會看些常見病。難產、接生，還隻是看過，沒動過手。可眼下這裏缺醫少藥，往縣衛生院和地區醫院送路遠不說時間也來不及，那山路彎彎的土路把人顛都顛死了。救人要緊，韓明雲顧不得許多，就憑看到過的印象開始為難產婦女接生。沒想到那橫位難產的婦女讓它折騰了一陣，竟然順利地產下一個白胖白胖的男嬰，母子平安。漢醫真是神醫呀！全寨宰羊殺雞，喝青稞酒、跳鍋莊舞，為感謝漢人神醫歡騰了一夜。
就這麼點事，搭炕，接生。這麼點事，人民需要我們！到人民需要我們的地方去，是多麼榮光自豪的事呀，真的是大有可為呀！人家韓明鏡、韓明雲兩口子，連西藏都敢去，我就不能在這安家落戶為改變邊疆貧窮落後的麵貌，為邊疆的人民奉獻一切嗎？他一閃念。
焦財順的事，令他震驚、慎獨、疑惑。
“讋幹事，你看我的事怎麼說？”焦財順問他。
“嗯，咱們是老鄉、老戰友了，你就隨便說，想怎麼說，就怎麼說。”
“好，那我就瞎說了。反正麻子也得見人，死豬不怕開水燙。我也不怕丟醜了，直說吧！”
焦財順滔滔不絕開來。
“我這個人，要說腐化的原因嗎，很簡單，受資產階級腐化思想影響。我這個人，從懂事時起，就好色，就對女人感興趣。十二三歲上，就有手淫的惡習。參軍後，在窮山溝裏，大家都是帶把的禿和尚，到處見不到一個女人。我好寂寞，好空虛，有時見到連裏養的母豬都動情。三支兩軍給了我機會，那真叫如魚得水。在支農點上，我簡直就覺得在家裏一樣。男女老少什麼樣的人都全乎。我特別愛接觸女人，覺得女人最可親、可愛。在我眼裏，女人，隻要是女人就行，沒有什麼美醜之分。當然，漂亮的女人更有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