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麼?!”新皇陛下大驚失色,低低嚎了一聲道:“子虞竟是要始亂終棄麼?!想你我二人到如今,朕被你……也不下三四百回了……你竟不願和朕共白首?!難不成沈家還能容讓這樣的負心人?!回了帝京朕一定要找沈相問清楚!”他一副心傷心痛、哀大莫過於心死的模樣,雙目可見點點水光,全身上下,拚拚湊湊,就這幾個字——想不到你沈文昭竟是這種人!!
沈文昭一開始聽他說“始亂終棄”,就已是暗暗暴跳,再聽他說“朕被你……也不下三四百回了……”,幾乎當場暴起,摔茶盞揍人——有你這樣無賴的麼?!分明是我被你!你還好意思顛倒曲直!得了便宜還賣乖!
多年的教化素養綁住了他的手腳,他既沒有摔茶盞,也沒有揮拳頭揍人,隻冷笑一聲道:“陛下若是硬要這樣想,奴才也攔不住,隻不過有些話不好亂說,說了要爛舌頭的!”
“朕哪裏亂說了?你說出來,朕不怕爛舌頭!”新皇陛下扯淡的本事日漸長進,最擅顛倒黑白,反咬一口,更擅扮豬吃老虎,吃飽了不擦嘴。
沈文昭給他氣得說不出話,隻能調動一雙眼睛瞪他,瞪了一會兒,他笑得醉甜地貼過來,附在他耳邊說了一句悄悄話:“還說不願與朕共白首,就是嘴強,眼裏寫著的可不是那麼回事,朕怎麼看怎麼像情投意合,別這麼盯著朕不放,一會兒讓你瞧個夠,有得你瞧呢,這兒不方便,朕在城南買了一座宅院,我們上那兒去……”陛下嘴上便宜占得痛快,想入非非也正到境界,不提防某人狠狠一腳跺上龍足,來回著力碾幾下,氣哼哼撒腿跑了!
“哎喲!噝噝!你下腳忒狠,這是要一腳碾殘朕麼!”
宮內的侍從們見慣了,不覺得有什麼,反倒是廖秋離,除了滑稽之外,還看出了新鮮,他私底下偷偷問沈文昭:“你和陛下……向來如此?”。
沈文昭垂頭默然,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他自己嘴上掛著奴才和主子,心裏卻沒認真當回事,舉動也沒認真當回事,他是太明白蕭恒對他的心思了,所以偶爾肆無忌憚一番。明白心思不等於明白心,起碼他還不大明白自己的心,所以他覺著他們沒法共白首。
“也不是向來,偶爾吧。”就像這次出行,也是偶爾想,偶爾做,偶爾心血來潮的一個舉動,宮裏的日月太篤定,兩人相對的時日太長,新人舊人來來往往,最不缺的就是人,誰知道哪天這位陛下抽完了瘋,又回歸正道上了,那時候再看現如今的心思,不覺得可笑麼,還談什麼真心假意,什麼共白首!
“先生與師父,過得如何?”沈文昭話鋒一轉,轉到了廖秋離和蕭煜身上。他就想知道他們過得圓不圓滿。
廖秋離笑而不答,末後他問他:“依你看呢?”
人過得好不好,不用說,看就知道。過得好的人,有種從容不迫的淡淡氣度,好像有了底氣,明白知道塵世間的一切煩難事都有個人與他共同擔著,甚至那人自己一肩擔了,把他護在膀臂之下,任外頭如何風雨飄搖,他這兒是安寧的。廖秋離這份從容不迫明明白白地顯露在麵上,不需言語,一看便知。
“好,過得好就好。”沈文昭多少有些欣慰,有些豔羨,甚至,還有些悵然。
“你與陛下……又過得如何?”廖秋離小心翼翼問出一句,話說出口才覺出問得不那麼恰當,這時候問這個,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小日子呢!
“也不如何,還不就是那樣唄!”
不好也不壞,湊合著過。
“依我看,陛下待你,倒是真心真性情。”不然他身為帝王,富有四海,強權在握,大可以勢壓人,強求那些求不得的,何苦要這樣耍賴耍滑稽?
“人心易變,不到閉眼那天,誰敢說誰是誰的人!”沈文昭活得太明白,或者是他周圍活著的,大多是一些明白人。比如他那親大哥,多麼中正刻板的一個人,愛一個人也愛得一板一眼,好不容易將人娶進門做了正路夫妻,卻因為她不能生育而接連又娶了三房小妾,理由也頗充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身為沈家長房長子,沒有後嗣是一件犯了祖宗忌諱的大不孝!士林世家尚且如此,何況是帝王家!他沈文昭不是三歲孩童,自然不會把共白首這樣近乎謊言的東西當真。
說到底,帝王家的心思是天底下最難捉摸的心思,帝王說什麼做什麼,都隻能當一半的真,若是全然相信,將來雨露變雷霆,劈得滿身傷,那又怨得了誰?
廖秋離聽聞他一席話,也默然了,心說皇帝這條情路且有彎子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