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映湖隱約感到,賣不掉瓷器的原因可能十分複雜,並不像大夥所說的是客商們還不知道官府已經不收購那樣簡單。真是那樣的話,將不知該如何應付了。
次日,三人來到河坊街一家瓷器店。店主便是在上林湖喝酒醉後,說陳正祥和鄭青鬆生產的瓷器還不行,要他們把釉水多煉幾遍去掉釉水中雜質的那位姓周客商。周店主見已經有多年生意往來的上林湖三位窯主到來,連忙將三位請了進去。慌得周店主急急扶座、上茶,寒暄後,周店主道:“三位窯主遠道而來,難得的很。我有一位朋友在通江橋也開瓷器店,早先也是上林湖的常客,是否請他一起來,大家聚一聚?我的那位朋友姓蔡。”李映湖道:“如此甚好。”周店主便吩咐家人去通江橋請蔡店主。
三位卻無心坐下品茶,徑直來到店堂,隻見貨架上大都是一些白瓷和青白瓷之類,還有黑瓷,都是以往從未見過的器物,根本沒有一件高檔的越窯瓷器。三位看後,心裏很不是滋味。
不一會,蔡店主來到,原來大家都麵熟。寒暄後,李映湖道:“二位店主,今日我們三人來到杭州,主要是想了解一下秘色瓷的銷售行情。數年前,曾蒙二位關照,使我二位義弟的瓷窯有了一個快速的發展。最近幾年,因官府全部收購,作為吳越國向大宋朝廷的進貢之物,因此,我們已經數年沒有生意往來。現在,吳越國已不複存在,秘色瓷已全部由窯主們自行出售。希望二位店主像以前一樣,多多給予關照,多購一些我們生產的秘色瓷。為此,我們特地來杭,與二位店主見見麵。”
周店主道:“前幾年我們購進陳、鄭二位窯主的貨物,生意相當好,讓我們有很好的收益。貨櫃上擺的大都是陳、鄭二位窯主所燒越窯器物。對二位窯主的支持,我們一直心存感激。後來你們生產的,還有上林湖那麼多家好一些的瓷窯都為吳越國國家所需生產,我們就再也采購不到好的越窯瓷器了。有一段時間本店除婺州窯和北方的邢窯,簡直無好貨可供,差點要關門了。後來,我們得知陝西生產的耀州窯也相當不錯,我們就去采購了一些。可畢竟路途太遠,運費太高,隻能勉強維持店麵而已。當時,外地新興起的一些瓷窯,聽說杭州瓷器供不應求,紛紛把貨運到杭州來。像北方的定窯,做工也很精細,有圖案花紋的很精美。景德鎮的青白瓷,有假玉之稱。那瓷白中泛青,猶如和田之玉。人們得玉甚難,而得此器卻極易。還有吉州窯,也有很精細的做工,有的還有充滿生活情趣的圖案花紋,形象逼真,維妙維俏。這些瓷器進來後,因為價格低廉,質量也還可以,深受杭州人喜歡,從此,我們的生意才好起來。至今,我們與這些窯主,也已經有幾年的生意來往了。所以,你們看到貨架上擺的都是他們的貨物。”
蔡店主道:“錢王獻國後,我們也想到過要來上林湖進貨。不過,有此大變故,不知對瓷器生意有無影響,我們心中無數,所以想等一段時間再說。因為我們想,吳越王在位時,王公貴族,達官貴人遍布杭州。其時,器物越是精美,王公貴族,達官貴人越是喜歡,器物越高檔越好賣。當時,我們隻擔心進不到好器物。而現在,這些達官貴人有的去了汴梁,有的已成庶人。杭州城內,絕大多數都已是普通百姓。高檔的秘色瓷銷路如何,實難預測。我們擔心應了那句話,叫做‘陽春白雪,和者蓋寡’。因以前你們生產的秘色瓷都是貢禦之品,既是日常生活用品,也是精美的工藝品,價格昂貴,非普通百姓所能問津。但是,現在我們擔心進了這種高檔貨後出不了手。即使稍有銷路,也隻是大戶人家嫁女娶親遇上婚慶喜事才會購買。如今杭州城中,富戶本已不多,遇上嫁女娶親之事的隻是鳳毛麟角。相比較而言,定窯、青白瓷、吉州窯、婺州窯的價格,普通百姓倒是比較容易接受的。一隻秘色瓷碗的價格,大約可買十來隻最好的定窯碗,大約可以買二三十隻最好的青白瓷碗。定窯上圖案花紋大都是印上去的,少量手工刻上的圖案花紋則比較簡練,省工省時,成本較低。而秘色瓷不僅做工考究,器物上的圖案花紋都是手工畫上去的,費工較多,成本高,價格自然就上去了。現在我們感到高檔的定窯也不大銷得動,所以采取了一些服務措施。如免費為顧客在器底刻字。或刻上顧客自己的名字,或是刻上我們的店名,隨顧客的便。這樣,一方麵可方便顧客認識自家貴重器物,另一方麵如發現器物盛湯盛水自然開裂的情況,我們承諾給予調換。器底刻字,可作憑證。高檔定窯尚且須采取此類促銷措施,何況秘色瓷?”
李映湖道:“原來近幾年二位店主遇有這麼許多的難處。我們隻知在偏僻的山溝裏生產瓷器,外麵的事情知道得太少了。不過,我們這次一共帶來了三船貨物,還是希望二位店主能夠吃下。”
“三船貨物?”蔡店主驚道:“周店主,看在我們和這幾位窯主有多年交情的份上,你我二人吃下一船貨物如何?”
陳正祥道:“貨物我們已經送上門了,總不能讓我們帶回去吧。”
鄭青鬆道:“以前都是二位店主求我們,現在就算我們求你們了,無論如何也得收下這三船貨物。”
周店主道:“不是我們駁你們麵子。這生意場上真像海上行船,得十分小心。稍有風浪,輕者停止不前,重則船翻人亡。現在的杭州已不同於往年了,一下子吃下三船秘色瓷,我想都不敢想。”
蔡店主道:“就是兩家吃下一船貨物,能否在二三年內出得了手,也還是很難說的。”
李映湖道:“二位店主,我看這樣是否可行,你們一家吃下一船貨物,貨款先付一半,另一半待半年後付清。二位店主以為如何?”
蔡店主道:“這個嘛……如果價格方麵能夠再優惠一些,周店主,你看是否可以考慮?”
周店主道:“再打個八折如何?”
李映湖道:“二弟、三弟,就依二位店主的意思,先把你們的兩船貨物交付給二位店主如何?”
陳正祥道:“大哥,那麼你的那船貨物該如何處理?”
李映湖道:“另外再想辦法吧。”
三兄弟告別二位店主,離開了河坊街。一路上心事重重,誰也沒有心思說話,也不知該說些什麼。自從三位結義以來,從未遇到像今天這樣疽喪的事情。誰也沒有想到,當年名聲顯赫,“皇帝女兒不愁嫁”,去年還在大量生產的秘色瓷,突然間會冷落到如此田地。如果僅僅是生產方麵的,技藝方麵的困難,他們會千方百計地想辦法克服,毫不氣餒,決不低頭。可如今遇到的卻是一個完全陌生的銷售世界,是一個一竅不通的領域。不知道對手在哪兒,也不知道路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