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葚酒呈上來時, 衛王妃正與女眷們說笑談天, 但今日最出風頭的主角卻非衛王妃, 而是姍姍來遲的皇長子妃宋氏。
宋氏雖然現在隻是皇長子妃, 但大家都知道, 陛下有意立淮王為太子, 眼下隻在時日長短而已, 皇長子妃,遲早都會變成太子妃。
無須宋氏主動找什麼話題,眾人自然會圍繞宋氏來尋找話題, 從發釵說到吃食,甚至是帶孩子,但凡女人家感興趣的, 自然而然就能熱火朝天。
宋氏的話不多, 偶爾說上一兩句,她如今與剛來京城時已大有不同, 即便談不上明豔大方, 但也瞧不出村婦的粗鄙之氣, 不管眾人心裏對這位村婦王妃作何想法, 麵上總還要談笑風生, 和樂融融。
“說到絲帛之色, 最妙的,當屬天水碧了。”一位貴婦人就道。
宋氏並不知道天水碧是什麼,所以她沒有出聲, 以免獻醜。
衛王妃含笑道:“夜雨染成天水碧, 我也曾聞其名,據說當年前朝末帝時,江南曾有人染成‘輕煙天水碧’作為貢品,我祖母年輕時也有幸親眼得見,可惜後來被亂軍焚毀於戰火中,聽說那個匠人也已去世,再也沒有人能染出那樣的輕若浮雲,碧如天水的薄紗了。”
也不知哪個缺心眼的,在一幹八麵玲瓏的貴婦中,竟忽然出言道:“聽說淮王妃善於織布,想來知道這薄紗要如何織出?”
宋氏有一瞬間的無措,但她畢竟是親身經曆過宮變的人,很快冷靜下來,並未大動肝火,還能頗為得體地回應:“照我看來,這樣的技藝還是不會的好,地方官為了討好天子而勞民傷財,就不是陛下所願了。”
衛王妃暗暗鬆一口氣,原想為宋氏解圍的,這會兒倒是用不著了,忙順勢笑道:“淮王妃說得是,這等奢靡之風,正是亡國之兆,還是不要效仿得好。”
說罷又不著痕跡看了那個出言不遜的愣頭青一眼,後者總算反應過來,臉色都白了,趕緊閉上嘴,再也不敢貿然插話。
先帝在時,這種場合最引人注目的,往往是臨安公主。
當年臨安公主在別莊所辦的踏春宴,每年都是京城高門的一樁盛事,但如今她已與齊王一脈被賜鳩酒自盡,斯人消亡,再過幾年,恐怕許多人連臨安公主長什麼模樣,都想不大起來了。
裴皇後不愛湊熱鬧,逢年過節除非必要,連宮宴也很少舉辦,對外人稱皇後節儉,不欲奢靡,連嘉祐帝也甚為敬重,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未免令人覺得裴皇後不善交際——自然,堂堂一國皇後,也無須通過交際,聽人逢迎來樹立自己的權威。
樂平公主與紀王妃不幸殞命,安王妃未過門就病逝了,四皇子卻幹脆連妻都不娶就離家出走了,說起來,天子這一家的女眷運道委實有些玄乎,那些原本看著安王與興王一表人才,動了心想嫁女兒的人家,免不了也得考慮考慮。
眾人正說笑間,卻見一名侍女匆匆忙忙跑來,變了臉色道:“安王殿下將季侍郎打了一頓,季侍郎提前告辭離開了。”
所有人都驚呆了。
連衛王妃和宋氏也情不自禁站了起來。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了解賀融的人,如宋氏,知道賀融雖然性情有些直,卻不是一個狂躁之人,這種毆打朝廷命官的事,一點都不像是賀融幹出來的,如果非要選,宋氏覺得賀湛幹這種事的可能性還更大一些。
侍女糾結道:“婢子也不知,方才遠遠就瞧見殿下與季郎君正在說話,殿下忽然大發雷霆,掄起竹杖將季郎君一頓好打。”
其實她還保留了些餘地,沒說賀融下手毫不留情,把季淩揍得滿頭包,抱頭鼠竄,狼狽而逃。
饒是如此,也令眾人驚詫不已。
敢情今日最轟動的事,不是淮王妃被下絆子,而是安王出手揍人?
衛王妃:“諸位安坐,我去瞧瞧。”
沒等她動身,賀湛已經過來了。
“嬸嬸,大嫂,對不住,我有事先走一步,來日再上門請罪。”他抱拳告罪道。
衛王妃忙叫住他:“三郎呢,你們這是在弄什麼玄虛?”
賀湛苦笑,哎了一聲:“別提了,我三哥將文薑視如姐妹,您也是曉得的,季敬冰這廝卻不厚道,明明答應了要娶文薑為妻,被家裏人一反對,居然跑來跟我三哥說要納文薑為妾,您說三哥能有好臉色給他看嗎,自然是抬手便打,您若是認識季家人,可得跟他們說一聲,以後千萬不要在我三哥提起納文薑為妾的事,以我三哥那脾氣,弄不好出征嶺南前,先得把季淩的腿給打折了不可!”
他一氣嗬成說罷,又道:“不和您說了,我得趕緊安撫三哥去,免得他真做出這樣的事來,告辭!”
眾人眼見賀湛很快走了個無影無蹤,都麵麵相覷,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
宋氏輕咳一聲:“三郎是出了名的脾氣好,季淩有言在先,卻不守信諾,也難怪三郎生氣。”
季淩是不是不守信諾,大家沒親眼瞧見,不好下定論,但安王喜歡用竹杖打人,這可是有淵源的,當日宮變之後,齊王兵敗被擒,聽說是他命人將樂平公主推下宮城,安王當即就親自動手,將齊王揍個半死,那可是半點沒留情,據後來負責押送齊王入獄的士兵說,齊王的門牙都被打掉了,滿口鮮血,慘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