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桓想起方才在起鏡殿看到她的模樣。他上一次看到她哭得如喪考妣,大約是她聽聞管寧死訊的時候。她與管佟的兩個女兒親如姐妹,當日險些哭得背過氣去。
他知曉阿吾在意容貌、在意儀態、更在意北齊貴女的身份。便是與他對坐用膳之時,也要維持端莊典雅。當日她傷在額上,不知多少個夜晚以手遮麵,不準他看她,外出之時亦是用團扇掩了容顏。
看到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一時驚愕。起鏡殿跪滿了人,他的眼中卻隻能看到她一個。
他捧著她的臉直笑,“哭花了臉,又髒又醜。”
“你也一樣。”秦悅不滿道。單是看著他參差不齊的頭發,汙泥中還帶著幹涸血跡的側臉,她也能猜到他經曆了什麼。她隻覺鼻子一酸,大顆的淚珠便又滾落而下。
她一直在想,當年她生死不明,他是否也如她這般痛不欲生?他說這些年來,他一直在找她,他一直相信她在一個春暖花開的地方等著他來接她。
這小姑娘從小就是一會哭一會笑的性子,燕桓輕輕擦拭她臉上的淚,“阿吾就這麼喜愛我?”
她撅著嘴“嗯”了一聲,直往他的懷裏撲。她就是喜歡他,喜歡到看不見他便心急如焚。他剛剛伸手抱住她,就覺著胸口痛了一下,被發怒小貓的滿口奶牙咬得嚴嚴實實。
燕桓低頭看她,任憑她在他懷中張牙舞爪。
可她卻蹙著眉道:“好多泥沙。”
他忍不住低低地笑,而後俯身去吻她。果真是滿嘴泥沙,在口中翻來覆去地搗亂,竟然還帶著蓮子的馨香……
大年初一的清晨,丞相宗慶十分不情願地從小妾溫軟的懷抱中鑽了出來,吹胡子瞪眼地穿好朝服。
南楚國春節休沐假期分明是七日,好端端就要被抓起來上朝,自從陛下腿腳不便,真是愈發任性了。
宗慶在宮外遇到了嶽子榮,兩位老臣相互寒暄過後,宗慶問道:“你可知宮裏發生了何事?”
嶽子榮搖搖頭,“不知道,昨夜大司馬府被抄沒,餘氏全族下了大獄。”
宗慶目瞪口呆,“竟有此事!”
陛下不能主政的這些時日,政務皆由他與太子處理。太子性情溫和,更不似陛下這般殺伐決斷,再說他新婚燕爾,怎麼可能將自己的娘家給抄了?
嶽子榮歎息道:“動手的是慶元王。”
宗慶心中不由“咯噔”一聲,難道慶元王按耐不住了……
及至朝議之時,南楚帝在慶元王的攙扶之下坐上了龍椅,他的目光緩緩掃過殿內,諸臣俯身跪拜,山呼萬歲。
數月未曾上朝,前殿還是這般壓抑無趣,諸臣之中,大都是當日隨南楚帝南征北戰的士族子弟,他們同他一般年過不惑,成為國之棟梁、也成為了世家大族的中流砥柱。正因士族子弟居多,才有蘭氏、魯氏、餘氏為了家族利益躁動不安。
日後的寒門庶族能否與世家平分秋色,占據這朝政半壁?南楚帝自己也不知道。
他這一生平定四野,功蓋八荒,而今南楚沃野千裏,疆土麵積超越先祖。任憑後世如何評價他六親不認、窮兵黷武,他亦無所畏懼。
他不由瞟了一眼站在身側的兒子,當皇帝哪有這般容易,這些教他都頭痛不能解決之事,便留給子孫去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