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正式主政之後,太上皇便由慶安王親自送往虞城。嶽太後聽聞此事,卻是愈發病重。聽聞當日太上皇陷入起鏡殿大火之中,嶽太後失聲痛哭、如喪考妣,幾次三番欲闖入火海。哪知太上皇而今卻狠心遠走虞城,空留嶽氏一人於宮中。世間男子薄情,大抵如此。
嶽氏入宮數載無所出,當今天子卻是侍奉其若生母一般,每日早晚請安,從無懈怠。
三月末的天氣溫熱怡人,秦悅躺在園子裏的軟榻上曬太陽,卻是百無聊賴道:“楊桃,近日宮外都是如何編排我的?”
楊桃猶豫半晌,“那些事情,娘娘還是不知道的好。”
秦悅暗自腹誹,虧她那般真誠侍奉太上皇,如同對待親生父親一般,他竟是說走就走,將她這不明身份的人留在宮裏。眼看著肚子一天天大了,她豈能頂著太後的名字生了孩子?
但見楊桃的眼睛亮了亮,“娘娘,陛下來請安了。”
新帝素來不喜歡在請安的時候被打擾。楊桃立即兀自躲閃,周遭的內侍、婢女亦是盡數回避不見。
秦悅笑望著來人,但見他也未摘冕旒,任由珠玉劈啪,隨著他的步伐跳動於額前。
他與她記憶之中,那曾經是連江城主的少年已經大為不同,他從前冷漠陰狠,而今卻於日光之下邁步向她而來。他寬厚的肩膀,承載了身後萬裏江山之重。
“阿吾就這麼喜愛我?”他早已來到她身側,俯身看她,卻見她一動不動地盯著他,傻傻地對著他笑。
“陛下生得好看,臣妾喜愛得不得了!”她伸手去撫平他眉間的褶皺,“有什麼煩心事,說給我聽可好?”
他知道她最懂他心,便是一個眼神,一句話語,她也能洞察出他的情緒。
燕桓低頭道:“去冠。”
她便乖巧地起身摘了礙事的冕旒,哪知他卻自她手上接過,穩穩覆在她的發頂。
秦悅近日未曾露麵,每日都是這般懶洋洋地披散著長發曬太陽,哪知他會突然將帝冕戴在她的頭上。
“夫君使不得。”秦悅驚慌地按住他的手。
“倒是別有一番慵懶女帝的模樣。”他撩開礙事的珠玉,尋了她的小嘴便親了上去。
她笑著躲閃,幸得她這半個月已經不再日日嘔吐,否則吐了皇帝陛下一臉可如何是好。
他抱著她胡鬧了一會,才覺得心上煩悶消減了些許,“我既是將阿吾的土地贈了他人,自是要將自己的家底都贈與你。”
“萬裏江山如畫,豈是說贈就能贈的?”秦悅任由他抱著,“夫君可是覺著朝前議事煩悶了?”
“嗯。”他悶聲道:“何止煩悶,若這裏還是我的連江城,我……必然是想殺誰便殺誰。”
“夫君是天下最好的男子,怎能想殺誰便殺誰?”秦悅又如何看不出他的心事,她將要相與一生的男子,哪能是從前那般冷漠陰鷙的模樣。
她輕輕靠在他懷裏道:“何人這般大膽,敢惹陛下生氣?”
“我不是生氣,隻是覺著有些舉步維艱。”燕桓道:“父皇曾有過不分寒門、士族的想法,此法雖好,可執行起來卻是困難重重。”
“世家大族把控政局絕非一兩日,而今餘、魯兩族衰亡,朝中一時短缺了不少人手,想必那些世家已經蠢蠢欲動。”秦悅思索了片刻,又道:“士族們可是說舊製便是如此?祖宗之法不得擅自改變?”
他埋在她肩窩深深呼吸,她的氣味香甜,還帶著陽光的溫熱,“阿吾去乾明宮偷聽了不成?”
秦悅笑著抱緊了他,她在乾明宮外聽政三載,不論嚴寒酷暑,陰雨纏綿。從前她以為隻有北齊保守頑固,致使新政無法推行,而開放繁榮的南楚國並無此憂慮。後來她才知曉,任何一國、任何一位帝王,都不是身居高位貪圖享樂之輩。他們既要與這滿朝文武共同進退,又要防止任何一家獨大,甚至要在錯綜複雜的利益製衡之下,教家國繁榮更勝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