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鬥山見王有齡待自己十分寬厚,啞著嗓子說:“都怪我過去糊塗,今後我一定洗心革麵,還盼大人給我一個機會。”
王有齡見他十分坦誠,忍不住說:“範大哥也是個知情達理的人,我們兩人,原本就沒什麼,隻是平時走動的不多,顯得有些生分。今後隻要多多往來,談天喝茶,想必一定能成為莫逆之交。”
範鬥山十分悲傷地說:“大人為人誠實忠厚,隻可惜我覺悟得太晚了。大人,這次鎮江巡撫大人麵召,我不明事理說錯了話,巡撫大人將我趕出鹽場。我在鹽場做了幾十年,拖兒帶女,如今怎麼謀生呢?”
王有齡這才明白了他們的真實意圖,心想:官場真是無情,憑一句話就把人家的職給撤了,努赤也未免太武斷了。
他滿有把握地說:“範大哥,你放心,你先在鹽場待著,巡撫大人來揚州巡視時,我一定替你說句公道話。”
範鬥山連連道謝:“王大人不計小人過,範某下輩子做牛做馬也要報答您的大恩大德!”
從此之後,範鬥山忠心耿耿,對王有齡的吩咐無不照辦。
過了幾天,胡雪岩知道努赤將到揚州視察,他把此事告訴王有齡。胡雪岩說:“自古江蘇的鹽稅是最重要的稅源之一,而揚州又是全國鹽運的中心。努赤來揚州,一定會問及有關鹽稅方麵的許多問題,你得好好預做準備。”
王有齡十分讚同:“我也這樣想,你且放心,對於鹽稅,這些天我潛心研究了一下,頗有心得。如果努赤問我,我一定能回答得讓他心滿意足。”
話雖如此,王有齡還是讓鹽場的所有人行動了起來,將各大鹽場收拾得井井有條,又命手下將鹽場這些年的統計數據報上來。花了兩個晚上,他才將各種統計資料詳細地記在心中,做到了然在胸。努赤來到揚州後,當天晚上就召見王有齡。
王有齡到了之後,報上姓名,門口差役說:“努赤大人正在後花園,請跟我來。”
王有齡跟著差役穿過花園長廊。隻見一輪明月高掛在天穹之中,月光如水,碧如眉黛。晚風輕輕送來木槿花的芳香。遠處一個魁偉的身影,正望著明月,口中吟著詩:“素月當空玉鏡平,雲間仙籟寂無聲,春色無邊江湖滿,長伴河山萬裏明。”
王有齡飽學多才,一聽便知道努赤這位巡撫人頗有些文學素養。
聽到聲音,努赤回過頭看見王有齡:“王鹽運,你過來。”
王有齡連忙上前施禮,說:“小人擾了大人的詩興,還望大人恕罪!”
努赤故做謙虛,揮揮手說:“起來吧!我哪有什麼詩興,不過是隨口胡謅罷了。”
王有齡當然知道努赤是有意自謙,他假裝沒聽出來:“今夜明月如水,大人詩如流水,明月好詩兩相宜。”
努赤心情愉悅:“既然是好詩,你記住了嗎?”
王有齡說:“大人的佳作,下官怎麼敢不記住呢?素月當空玉鏡平,雲間仙籟寂無聲,春色無邊江湖滿,長伴河山萬裏明。”
努赤沒想到王有齡能把自己隻朗誦了一遍的這首詩一字不差地記下來,十分驚奇:“你可真是博聞強記啊!”
王有齡借機捧了幾句,道:“是大人的詩作得好,有齡才能過耳不忘。”
努赤聽得十分歡悅,便說:“王鹽運,日後有空,我還要讓你看看我寫的詩呢!不過今天我想問問你江蘇鹽稅方麵的一些情況。”
王有齡早已胸有成竹地說:“江蘇是天下的產鹽大省,鹽稅每年大約收取五百萬兩銀子,不過,這五百萬兩銀子並不是全部,僅是報給巡撫衙門的稅收。”
努赤追問:“那全部是多少呢?”
王有齡說:“下官粗略估算了一下,正常的稅收應該在一千萬兩銀子左右。”
努赤心中詫異,說:“那其餘下的五百萬兩銀子到哪兒去了?”
王有齡說:“如今江蘇鹽政管理十分混亂。有朝廷的鹽大使在收稅,江湖中也有漕運使在收稅,甚至知府,運河上的水師崗哨,地方豪強設立的過境費,其他名目數不勝數。由於稅費過高,所以鹽業走私泛濫成災。運河兩岸一到夜晚,盡是運鹽的小舢船。”
努赤聽後不高興地說道:“作為朝廷的鹽大使,暢通鹽運,收取鹽稅,是你的職責。像販運私鹽這種情況,你們應該大力清剿才是。”
王有齡極有苦衷地道:“大人,這些販運私鹽之徒,都是運河兩邊的亡命之徒,人多勢眾。我隻是收取鹽稅的小吏,怎麼鬥得過他們?雖曾報知揚州水師,伏擊過幾次,但是……”
努赤知道王有齡有所顧慮,追問:“但是什麼?這兒又沒有外人,直說無妨!”
王有齡說得相當委婉:“經過幾次清剿後,收獲頗豐。但是水師官兵興師動眾,甚是疲憊,鹽場又無以犒賞,加上這些年運河兩岸盜匪橫行,清匪事大,對於販運私鹽實是無能為力。”努赤是行伍出身,對於軍隊的一些內幕十分了解,一定是水師官兵伸手向鹽場要錢,而鹽場又不給,所以水師官兵便不願意參加打擊私鹽的行動。
他思索了一下,說:“依你之見,這個鹽政該如何管理呢?”
王有齡早就籌備好了應對之策,他說:“大人,依我之見,把鹽稅的收取權歸於巡撫衙門;專門建立一支鹽政緝查隊,負責緝拿私鹽;再有是撤關卡,把那些不合名目的崗哨撤除。”
努赤十分憂慮地說:“鹽稅是塊大肥肉,上至江浙總督,下至揚州知府都想要沾一點腥兒。如果全歸於巡撫衙門,我看有些困難。”
王有齡說:“要獨攬大權是不容易,但是可以協商,由巡撫衙門帶頭來管,到時候按比例抽成就是了。”
努赤在心中計劃著,他說:“王老弟,我也不瞞你,我當這個江蘇巡撫隻是暫時的。等到事情一切就序後,我還是要回京城去,所以我也不便過多插手地方。”
努赤說得如此坦誠,王有齡知道他一定把自己當知心的朋友了,他在心中暗喜,繼續恭維道:“大人,現在江蘇經過吏治整頓,局麵剛有好轉,如果大人此時走了,豈不是前功盡棄?”
努赤搖頭說:“王老弟,你言重了,我一個人的能力有限,江蘇隻要多來幾個像你這樣踏踏實實做事的人,一定會好起來的。”
最後,王有齡說:“大人,我有一事相求。”
努赤問:“什麼事?”
王有齡說:“我的副手範鬥山在大人召見時,出語無狀,我想懇請大人寬恕他一次,不要將他除名。”努赤一時間想不起來:“是哪一位?”
王有齡提醒他:“就是當時說當官發財的那一位。”
努赤一下子想起來,笑道:“喔!那個大老粗,好吧,我知道了。不過,王老弟,你得好好教教他。”
第二天,王有齡和胡雪岩正在鹽場商議一些事情,突然外麵一陣嘩然。王有齡走出去看時,隻見二三十個水師勇兵列隊朝著自己走過來。
王有齡心中驚訝,以為有人走漏了風聲,把昨天給努赤說水師出兵不力的事跟水師提督說了,水師提督現在來找自己算賬了。
為首的一個官兵走過來,客氣地問:“哪一位是王大人?”
王有齡知道是禍躲不過,隻好站出來說:“我就是。”
那個軍官恭恭敬敬地行了禮說:“在下周大力,奉巡撫大人之命,前來向大人報到,此後聽隨大人調遣。”
王有齡聽後大喜,知道是努赤已經采納自己建立鹽政緝查隊的建議。他連忙說:“好,好,鹽場上有十數間空房,你們暫且住下,明日我們再商議具體事宜。”
胡雪岩看著那群勇兵走遠後,激動地說:“有齡,看來努赤對你十分倚重,趁著努赤還沒走,做出點名堂讓他看看!”
王有齡讚同地說:“既然有了勇兵,當務之急當然是打擊私鹽。”
第二天,王有齡找來周大力,詳細商議了一番,決定當天晚上就在運河上設防。
當晚,王有齡便親自帶領勇兵,伏擊販運私鹽來往船隻,一夜之間他們竟然扣留了十多艘船。
努赤聽說王有齡第一次出擊就大獲全勝後,派人叫王有齡前去見他。努赤誇王有齡道:“王老弟,你辦事十分利落,又善謀劃,我看依你的才幹當個縣令也不為過。”
王有齡心中自然十分高興,低著頭謙恭地說:“大人過獎了,小人才疏學淺,管理鹽場已是竭盡全力,做一方縣令,小人是想也不敢想。”
努赤爽快地大笑:“王老弟,你太謙遜了,管鹽場、做縣令、當巡撫、當總督,都是為政,沒有什麼區別。”
努赤在揚州視察完後,奏明聖上,說江蘇現在百廢待興,急需用人,王有齡是忠臣之後,署理揚州鹽場,為人廉潔,辦事果斷,治匪有功,特奏請聖上將他任命為塗山縣縣令。
皇上見努赤為國家舉薦人才,自無不準,批道:“轉吏部,考核錄用。”
吏部侍郎劉立平看到努赤保舉王有齡的折子,心中驚奇,心想陳桂機倒台了,這家夥又攀上努赤,王有齡果真不同凡響!要是從前,遇到自己的對手努赤舉薦人才這種事,他肯定會擋下來。但是現在陳桂機倒了台,他自己勢單力薄,也犯不著為了他而得罪努赤。相反,在考核表中,他把王有齡大大地吹捧了一番。
任命書下到揚州時,王有齡也是幾乎不相信這是事實。他接過任命書,兩手不住地發抖。真是什麼想不到的事情都會發生,自己在陳桂機手下苦熬了數年,最後花了幾萬兩銀子,不過做了個七品鹽大使。陳桂機倒台後,靠山沒了。以為自己從此永無出頭之日了,想不到時來運轉,又靠上努赤這棵大樹,做上了一方縣令,看來人世間的禍福誰也料不準啊!
胡雪岩的圓融的處世哲學,不僅能為自己的生意帶來利潤,而且還為官場朋友王有齡解決了一場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