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謠言3
詩人的狂想時代
那時侯,詩人對自己的名字已經很陌生了。尤其是當他一個人獨坐在陽台上看夕陽殘照或是在公園一隅與溫柔的陽光肌膚相親的時候,他就再也想不起自己是誰。我到底是誰
啊?! 很難說是詩人的記憶力出了問題,他的年齡最多不會超過四十,身體雖說不上強壯但也絕不算羸弱。如果你們能了解詩人的生活狀態,那麼你們肯定會認為詩人完全沒有記住自己名字的必要。在他居住的這個小鎮上,詩人沒有一個朋友,他總喜歡一個人靜靜地呆著,跟香煙有仇似的拚命地抽。這時候他就饒有興致地欣賞從自己鼻孔中噴出的藍色煙圈。那緩緩上升、婀娜多姿的煙圈勾起了他對過去的無限記憶,它們就像他生命中遇到過的所有人群,在他麵前成群結隊地走過。而所有的這些如今對他來說已恍如隔世的夢,詩人總是在回憶中體味孤獨帶給他的快感。詩人在還沒過三十的時候就決定終生不娶,理由簡單得要命,他不想讓一個陌生的女人闖入自己的內心世界。婚姻有什麼好呢?詩人覺得婚姻會讓他失去自己,他要做自己的捍衛者。自從他的父母幾年前離開人世之後,詩人就再也沒有聽誰叫過他的名字,他的名字跟隨他的父母,像風一樣在這個世界上逃遁得無影無蹤。和自己的名字告別之後,詩人開始了真正屬於自己的生活。他每天要幹的就是用筆尖溝通文字和內心世界,當看到文字和自己的內心世界竟能像落難的兄弟那樣親如手足時,他往往會感動得熱淚盈眶。 生活真實得無懈可擊,可這與詩人又有什麼關係呢?詩人的生活一半沉浸在對過去的回憶之中,另一半趴在漫無邊際的想象之上。據說詩人在他早些年的時候是一個頗有大誌的青年,他的詩歌曾為他博得了崇高的聲譽,是他們那個時代名噪一時的一流詩人。那雖是一個眾聲喧囂的時代,但作為一個詩人,他尚未失去自己發言的講台。隻是一切都已過去,詩人越發像一個退隱江湖的老者,手握千鈞重的寶刀而暗自撫慰不再激動的內心。詩人曾為自己的過去作過一次深刻的檢討,用一句最精練的話概括就是,詩人的發言隻能使本已喧囂的時代更加喧囂。認識到這一點的時候詩人還很年輕,隻有三十歲。之後他作出了一個令人傷心的決定,退出詩壇。退出詩壇並不意味著向詩人身份的告別,他一直都認為自己是一個優秀的詩人,過去是,現在更是。不同的是他現在是為自己的內心而寫詩,他可以把自己關在房子裏麵寫上幾天幾夜,然後把厚厚的詩稿一疊一疊地往上堆。如果哪一天你有幸能進入他的房間,你準會嚇一跳,因為堆起來的稿紙足有一人半高。當然,你永遠不會有被邀請去他家的榮幸。寫詩構成了詩人生活的全部,他的生活單調得讓人難以忍受。但詩人一直覺得自己的生活很幸福。這種幸福就像金魚吐出的一串串泡泡,真實得虛幻,虛幻得真實,讓人有一種想走上前去用雙手捏碎它們的衝動。 我們無法真正抵達詩人的內心。關於他的過去,關於他的將來,關於他神秘的生活,足足夠他寫上一輩子,也足足夠我們猜測一輩子。不知道是不是由於人類有一種本能的窺私欲,假如對詩人的了解隻止於以上這些的話,那麼這一定會令人十分沮喪。就在這樣的沮喪中我深感內心的躁動不安,我覺得自己有責任更進一步了解這位我很崇拜的詩人。為此,我煞費苦心地進行了以下的虛構。
幸運的是,詩人和我都生活在水鎮。水鎮很小,花上一元錢就可以從鎮的這一頭打的到鎮的另一頭。這樣小的一個鎮卻出了一位大詩人,實在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時間是在
距我寫這篇小說的三年之後,我開始在水鎮遍地尋找詩人。我首先想到了派出所,我一口氣跑到那,跟他們說我要找一位詩人。我和他們說那位詩人是如何如何有名,隻可惜他們不願聽我講這些。一位民警粗暴地打斷了我的話,問我那位詩人的姓名。這時我才發覺詩人已經沒有名字了,我就問筆名可以嗎?那位民警遺憾地搖了搖頭,說實在對不起。接下來我隻能一個居委會一個居委會地去打聽,還沒等我把話講完,他們就開始了搖頭。一個星期過去了,詩人仍然杳無音訊。我急得快要發瘋了,那段時間就整天在水鎮的大街小巷中穿行,每遇到一個人就問有沒有見過我的那位詩人。 我始終相信詩人和我的見麵是上帝的安排。就在我遍訪詩人未果的一個月之後的某個傍晚,當我穿過一條小弄的時候,竟意外地看到一個男人孤獨地坐在一幢房子二樓的陽台上。他在狠命地抽煙,那神情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樣,藍色的煙圈正升起他無限的記憶。這個男人一定就是和我未曾謀麵的詩人,我恨不得馬上衝過去敲開他家的門,請求他讓我進去見見他。可是我實在不忍心把他從回憶中拉回到現實。我悄悄記下了他家的地址,塘邊小區15幢204。 那天晚上我激動得難以入睡,連續一個多月的沮喪也隨之被驅逐得無影無蹤。我決定第二天就去拜訪詩人。為此我特意去理了個發,然後順便在商店買了兩條香煙,算是給詩人的見麵禮。當我敲響塘邊小區15幢204的門的時候,我的心緊張得開始像地震一樣顫動。等我敲了好半天,仍不見詩人來開門,在這絕望的時候我突然發現門上方寫著“拒絕訪客”四個大字。我就在門外一直等到下午三點鍾,詩人終於來開了門。詩人看到我站在門口,生氣地說我這兒不歡迎來訪的客人,你來幹什麼呢?我趕緊哀求,說讓我進去見見您吧,這一個月來我一直在找您,不讓我進去見您我會瘋掉的。說著說著,我的眼淚便直往下掉。詩人最終答應了我的請求,說你是我十幾年來接受的第一位訪客。我感激得連連道謝。 房間內亂糟糟的,地上到處堆滿了書,還夾雜著濃濃的煙味和刺鼻的酒味。詩人疑惑地看了看我,說找我有什麼事?我說一直以來我都很崇拜您,我知道您就是那個筆名叫一葦的大詩人。讀大學的時候,我們的文學教材上就有您的那首《北方的雁》,“它們生長在北方/卻要飛向南方/用它們的羽翼/換來春天的陽光/陌生的南方/你不是大雁的故鄉/雁的子孫啊/你們的祖先會教會你們/含恨高歌/冬天的頌曲..”
當我深情地朗誦完詩人的那首《北方的雁》後,詩人卻顯得相當的平靜。詩人抬頭朝陽台的方向望了望,淡淡地說那是十幾年前的詩了,我以為除了自己不會再有人記得了。我說我永遠都會記得,這就是我來找您的原因。我朝牆角一瞥,那堆稿紙果然有一人半高,我就問我能看看您這十幾年來寫的詩稿嗎?可惜詩人堅決反對,說那些都是為我自己的內心而寫的,它們的讀者隻有我自己。我問詩人說您願意永遠一個人生活下去嗎?詩人說當然,除了自己,不會還有其他人。這時,我忽然對牆上的一幅人物素描產生了興趣,因為畫中的人我好像很麵熟,我就問她是誰?詩人略加吃驚地說你認識他嗎?我搖了搖頭。詩人說她現在是一個男人的妻子,你能聽明白嗎?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我當時還有很多
話要問詩人,可能是因為太激動,竟把很多話都忘了。我就請求詩人說讓我仔細地盯著您瞧上幾分鍾行嗎?詩人沒有反對的意思,隻是他臉上的表情冷若冰霜。幾分鍾之後,詩人顯得不耐煩了,他問還有其他事嗎?我知趣地搖了搖頭,站起來向他告別。我走到門口轉身看了看詩人,隻見他嘴角動了動。我多想聽他說歡迎你下次再來,可是他沒有這樣說,他說你記住這裏不歡迎任何來訪的客人。我很傷心地離開了詩人家的門,難受得就像被初戀情人拋棄。 又過了一年,我竟在水鎮的街上意外的再一次遇到了詩人。那時我看到前方的人群中有一葦的身影,我就不顧一切地衝上去朝他大聲喊道一葦一葦。他當時一點反應也沒有,我就忍不住朝他的肩膀重重打了一拳,大聲說你還認識我嗎?詩人生氣地搖了搖頭,說你是誰?就在這時候我忽然忘記了自己的名字,我急得直想哭,痛苦地對詩人說我想不起自己是誰了。詩人聽了,朝我哈哈大笑,說我知道你是誰,你就是我的兄弟。聽到詩人的這句話,我哭了,詩人說我是他兄弟,那我就不再是自己了。 就這樣,我和詩人並肩走在水鎮的街上。公元二OO六年的某一個秋天,如果你在水鎮的話,說不定就能看到大街上並肩走著兩個男人。他們有說有笑,水鎮的街就顯得不夠寬敞了。記得那天的陽光溫柔得讓人忍不住回憶起自己所有的過去。梧桐葉漫無目的地飄著,一路落在行人的身上。
我就是我
生活在這樣一個擁擠的城市,每天都重複著簡單而乏味的生活,起床、洗簌、吃飯、看書、又吃飯、又看書、再吃飯、再看書、再洗簌、睡覺、又起床..迷惘的不隻有我,還有我身邊數不清的前輩們、同輩們、後輩們。要在這種環境下生存,的確是不容易! 還好,我還活著。 時間剛到六點半,宿舍的鈴聲把我從睡夢中叫了回來。感覺已無睡意,便幹脆起了個早床。看看周圍的室友,有的仍鼾聲雷動,有的則在拚命的掙紮、鬥爭。我笑了笑,走向了洗簌間。 剛上完數學課,有的同學已經在刷今天的家庭作業,有的同學正圍成一團討論著共同的話題,而我也翻開了數學書,溫習著今天的功課。我們大家各自走著各自的路,各自歡喜著各自的歡喜,憂傷著各自的憂傷。 第四節課下課了。一部分同學飛奔向食堂,一部分同學飛奔向校門,而我仍紋絲不動。十五分鍾過後,我和一位朋友才緩緩出發來到小食堂用餐。為什麼要這麼做?因為這樣人會少許多,盡管有時我們隻能吃粉。 晚上就寢,室友們有的聽外語,有的聽廣播,有的談論著電腦遊戲,有的思考著題目。而我,則選擇聆聽,什麼都行,我習慣於進入他人的意境中去體會那種自己不曾有過的感覺,誰叫我樂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