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茶事茶話 1(2 / 3)

試看今人,雖交通極為便利,可有幾人有如蘇軾者如此口福,空惹人羨慕。蘇軾愛茶至深,在(次韻曹輔寄壑源試焙新茶)詩裏,將茶比作“佳人”。詩雲:

仙山靈草濕行雲,洗遍香肌粉末勻。

明月來投玉川子,清風吹破武林春。

要知冰雪心腸好。不是膏油首麵新。

戲作小詩君勿笑,從來佳茗似佳人。

同所有嗜茶者一樣,蘇軾對泡茶用水極為講究,正所謂精品厭凡泉。他認為從來上好之茶必須配以上好之水。他在熙寧五年任杭州通判時,有《求焦幹之惠山泉詩》:“故人憐我病。痦籠寄新馥。欠伸北窗下,晝睡美方熟。精品厭凡泉,願子致一斛。”蘇軾以詩向當時知無錫的焦千之索惠山泉水。另一首《汲江煎茶》有句:“活水還須活火烹,自臨釣石取深清。”詩人烹茶的水,還是親自在釣石邊(不是在泥土旁)從深處汲來的,並用活火(有焰方熾的炭火)煮沸的。南宋胡仔讚歎《汲江煎茶》詩說:“此詩奇甚,道盡烹茶之要。”烹茶之勞,詩人又常常親自操作,不放心托付於僮仆:“磨成不敢付僮仆,自看雪湯生幾珠”(《魯直以詩饋雙井茶次韻為謝》)。蘇軾對烹茶煮水時的水溫掌握十分講究,不能有些許差池。他在《試院煎茶》詩中說:“蟹眼已過魚眼生,颼颼欲作鬆風鳴。蒙茸出磨細珠落,眩逸甌飛雪輕。銀瓶瀉湯誇第二,未識古人煎水意。君不見,昔時李生好客手自煎,貴從活火發新泉。”他的經驗是煮水以初沸時泛起如蟹眼魚目狀小氣泡,發出似鬆濤之聲時為適度,最能發新泉引茶香。煮沸過度則謂“老”,失去鮮馥。所以煮時須靜候水的消息。宋人曾有“候湯最難”之說。

蘇軾不僅對煮茶用水要求嚴格,其對煮茶的用具也極為講究,他認為“銅腥鐵澀不宜泉”,“定州花瓷琢紅玉”。用銅器鐵壺煮水有腥氣澀味,石桃燒水味最正;喝茶最好用定窯兔毛花瓷(又稱“兔毫盞”)。蘇軾在宜興時,還設計了一種提梁式紫砂壺。後人為紀念他,把此種壺式命名為“東坡壺’。“鬆風竹爐,提壺相呼”。即是蘇軾用此壺烹茗獨飲時的生動寫照。

蘇軾親自栽種過茶。貶謫黃州時,他經濟拮據,生活困頓。黃州一位書生馬正卿替他向官府請來一塊荒地,他親自耕種,以地上收獲稍濟“困匱”和“乏食”之急。在這塊取名“東坡”的荒地上,他種了茶樹。《問大冶長老乞桃花茶栽東坡》雲:“嗟我五畝園,桑麥苦蒙翳。不令寸地閑,更乞茶子藝。”在另一首《種茶》詩中說:“鬆間旅生茶,已與鬆俱瘦移栽白鶴嶺,土軟春雨後。彌旬得連陰,似許晚遂茂。”是說茶種在鬆樹間,生長瘦小但不易衰老。移植於土壤肥沃的白鶴嶺,連日春雨滋潤,便恢複生長,枝繁葉茂。可見詩人於躬耕間深諸茶樹習性。

蘇軾喝茶、愛茶,還基於他深知茶的功用。熙寧六年(公元1073年)他在杭州任通判時,一日,以病告假,獨遊湖上淨慈、南屏、惠陽、小昭慶諸寺,是晚又到孤山去謁惠勤禪師。這天他先後品飲了七碗茶,頗覺身輕體爽,病已不治而愈,便作了一首《遊諸佛舍,一日飲釅茶七盞,戲書勤師壁》:

示病維摩元不病,在家靈運已忘家。

何須魂牽一九藥,且盡盧仝七碗茶。

詩人得茶真味,誇讚飲茶的樂趣和妙用。蘇軾《仇池筆記》中有《論茶》一則,介紹茶可除煩去膩,用茶漱口,能使牙齒堅密。他說。“除煩去膩,不可缺茶,然暗中損人不少。吾有一法,每食已,以濃茶漱口,煩膩既出,而脾胃不知。肉在齒間,消縮脫去,不煩挑刺,而齒性便若緣此堅密。率皆用中下茶,其上者亦不常有,數日一啜不為害也。此大有理。”茶與蘇軾生活之密切,蘇軾對茶功之運用,由此可見。

蘇軾在飲茶品茗之際,常把茶農之苦辛懸於心頭,“悲歌為黎元”。《荔枝歎》指斥了貴族官僚們,昔日貢荔枝,今日又貢茶、貢花,爭新買寵的可恥行徑:“君不見武夷溪邊粟粒芽,前丁後蔡相籠加,爭新買寵各出意,今年鬥品充官茶。”並直言:“我願天公憐赤子,莫生尤物為瘡疳”。充分表現出他同情茶農,抨擊對茶農的苛征重斂。

蘇軾還借詠茶來抒發人生感慨,這其實也是他自己精神麵貌的寫照。《寄周安孺茶》這首長達120句的蘇軾第一長篇,正是詠茶之作。

陸遊

陸遊(1125—1210年),字務觀,號放翁,山陰(今浙江紹興)人。他是南宋一位愛國大詩人,也是一位嗜茶詩人。

陸遊的一部《劍南詩稿》,存詩九千三百多首,他自言:“六十年間萬首詩”。人們在這些詩中看到的,首先是詩人一生不忘統一,雪恥禦侮,收複失地的戰鬥精神和報國決心:“壯心未與年俱老,死去猶能作鬼雄!”,“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耿耿此心,至死不泯。

石帆山下白頭人,八十三回見早春。

自愛安閑忘寂寞,天將強健報清貧。

枯桐已爨寧求識?敞帚當捐卻自珍。

桑苧家風君勿笑,它年猶得作茶神。

曆經坎坷,八十三歲而作此詩,由此可見詩人此時心境平和,心情閑適,與此前所作詩風格大異。置身茶鄉,陸遊隻求承襲“茶神”陸羽(號桑苧)的家風,在汲泉品茗之中,度過寂寞清貧的晚年歲月。陸遊出生茶鄉,當過茶官,晚年又歸隱茶鄉。陸遊的晚年,由於政局、年齡、健康等各方麵的原因,他已不可能再從事政治活動了,可對詩歌、書藝和茶一直沒有離棄過。他寫到茶的詩多達二百多首,為曆代詩人之冠。

陸遊一生曾出仕福州,調任鎮江,又入蜀、赴贛,輾轉各地,同前文蘇軾一樣,陸遊有機會遍嚐各地名茶,並裁剪熔鑄入詩。“飯囊酒甕紛紛是,誰賞蒙山紫筍香。”譽為“人間第一”的四川蒙山茶,當然不是那些“飯囊”、“酒甕”所能賞識的;“遙想解醒須底物,隆興第一壑源春”,要解得經宿飲酒之醒,非福建的壑源春不可;“焚香細讀斜川集,候火親烹顧渚春。”伴讀蘇過(蘇軾之子,世稱小坡)的《斜川集》,莫過於有一杯浙江長興的顧渚茶;詩人最喜歡的還縣家鄉紹興的日鑄茶,有詩曰:“我是江南桑苧家,汲泉閑品故園茶。”日鑄茶在宋時已列為貢茶,因此陸遊珍愛異常。烹煮十分講究,所謂“囊中日鑄傳天下,不是名泉不合嚐”,“汲泉煮日鑄,舌本方味永”。日鑄務必烹以名泉,方能香久味永。此外,還有許多鄉間民俗的茶飲,陸遊在詩中多有記述,有湖北的茱萸茶:“峽人住多楚人少,土鐺爭餉茱萸茶”;有四川的土茗:“東來坐閱七寒暑,未嚐舉箸忘吾蜀。何時一飽與子同,更煎土茗浮甘菊”;還有家鄉的橄欖茶:“寒泉自換菖蒲水,活火閑煎橄欖茶”,等等。

陸遊諳熟茶的烹飲之道。由此可見,烹飲、泡茶不僅僅是一種勞動,更是一種享受與創作的過程,所以古今名人雅士不僅善於品茶,亦大多功於烹茶、泡茶,真正的茶客無不有自己的一套泡茶紀技,不可小視。陸遊總是以自己動手烹茶為樂事,一再在詩中自述:“歸來何事添幽致,小灶燈前自煮茶”,“山重亦睡熟,汲水自煎茗”,“名泉不負吾兒意,一掬西坑手自煎”,“雪液清甘漲井泉,自攜茶灶就烹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