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聖人:曹操39(3 / 3)

“不用您吩咐,我一早兒就收拾好了,車我都備齊了,咱吃飯去,等樓異他們收拾完咱就出發!”

闔家人胡亂用過午飯,兩輛馬車載著幾個家人悄悄離開了縣衙,除了曹操一行人,隻有徐佗帶著倆衙役送行。馬車出了城行在驛道上,曹操與徐佗對坐在車裏默默無言。徐佗是不知道說什麼,曹操是不知道怎麼說。好半天曹操才支吾道:“徐兄!”

“哦?大人您別這麼叫。”徐佗還是誠惶誠恐的。

“應該這麼稱呼您,如今我已經不是官兒了嘛!”曹操笑得挺尷尬,“小弟想問您點兒事。”

“大人想問什麼?您隻管說。”徐佗看著他客氣的樣子,想起他們的初次見麵,還有這兩年來的嚴厲作風,與現在宛如隔世。

“徐兄!您是老刑名了,平心而論我這兩年的民政做得可好?”

徐佗微微一笑,恭維道:“大人才智超群,功績有目共睹。”

“您別這麼說,這兩年士人同僚對我的評價我心裏也有數,您能推心置腹對我講一句實實在在的話嗎?”曹操的表情嚴肅誠懇。

“好吧……”徐佗低頭想了想才道,“我覺得大人是實在的好官清官,但作為卻不甚高明!”

“哦?”曹操一愣,拱手施禮,“操願聞其詳。”

“嗯。您為官清明正派,又敢作敢為,深得民心,但是……您這人不太公正。”

“不公正?”曹操聽這話心裏有點兒不服。

徐佗見他似乎變了顏色,趕緊解釋道:“您別委屈,我說的不公正不是徇私舞弊,而是你做事情總是先入為主。窮人跟富人打官司你不問對錯就先護著窮人,富人跟官身之人打官司您又向著富人,總之您偏向弱者,殊不知這本身就是不公正。”

“不公正?”曹操卻笑了,“天下的公理本就是有權勢的人定下的,本就不公正!”

“就算您說的是實吧。”徐佗咽了口唾沫,“可是您這樣做,論公來講,容易縱容弱者有恃無恐不思進取;論私來講,弄不好會得罪權貴害了前程!您不信?說句實實在在的話,您安然無恙是因為您的身份擺在這兒,鴻臚卿的大公子,換了別人成嗎?”

曹操默然半晌,又強笑道:“話不能這樣講,正因為我是大鴻臚之子,才能為百姓辦這些事。”

徐佗料他已經是平頭百姓了,索性搖頭笑道:“可是您想過沒有,您遇上的事您能管,那您遇不到的事呢?天底下的不平事您還能管個遍嗎?要是比您更有勢力的人迫害百姓,您又能如何呢?您當初是貴人之身,堂上一呼階下百諾,但是事到如今您獲罪罷官,還能管哪些百姓呢?富貴人有富貴人的活法,窮苦人有窮苦人的活法……”

“住口!”曹操聽他將自己一年多的政績說得一無是處,不禁勃然大怒。

徐佗被他嚇了一跳,瞧他征詢別人看法卻不肯采納,心下一陣不滿。但人總是會變的,他曹孟德早晚有認命低頭的那一天,再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曹家雖然敗落,自己卻也不敢開罪,想至此徐佗尷尬地拱手道:“曹公子息怒……送君千裏終須一別,我也該回去了。”說罷喊了聲停。

曹操知自己失禮了,便不再挽留送他下車,經過剛才那一番發作,也不好再說什麼分別的話,抬頭又見卞秉無精打采地騎在馬上,便道:“小舅子,你怎麼耷拉腦袋啦?”

“姐夫呀!有個事兒與你商量,我也老大不小了,跟您回家也不體麵。求您讓我獨自離開吧,我也得憑自己的本事吃飯。”卞秉愁眉苦臉地說。

“瞧你說的,你們姐倆無依無靠的,你能上哪兒去?跟我走吧!回去我幫你張羅婚事,將來在鄉裏謀個差事,你小子為我吃了這麼多苦,我還得好好報答你呢!來吧!跟我上車,帶著笛子了吧!給我吹個曲子解解悶。”說著他拉卞秉下馬坐車。

徐佗離了曹操,還未上馬就見遠處匆匆奔來一騎——是新任的衙門班頭。

“功曹大人!”班頭急匆匆下了馬,“午後有幾個來路不明的人在城裏散布謠言。他們說皇後被殺上天降罪,還說什麼太平大道拯救世人,看樣子像是傳播邪法的。我帶人把他們抓起來了,為首的一個小子叫於毒,說是什麼道什麼方的人,還帶著好幾卷子書,您瞧瞧該怎麼辦?”徐佗接過一卷書,展開看了看:

守一明之法,長壽之根也。萬神可祖,出光明之門。守一精明之時,若火始生時,急守之勿失。始正赤,終正白,久久正青。洞明絕遠複遠,還以治一,內無不明也。百病除去,守之無懈,可謂萬歲之術也。守一明之法,明有日出之光,日中之明,此第一善得天之壽也。安居閑處,萬世無失。守一時之法,行道優劣。夫道何等也?

“守一明法訣!”徐佗眼睛一亮,冷笑道,“這應該就是《太平清領書》,朝廷明令收繳的邪書呀!曹孟德三令五申禁絕太平道,到頭來這幫人還是溜進我頓丘縣了。”

“啊?”班頭也嚇壞了,“這可怎麼辦啊?”

徐佗合上竹簡道:“這事絕對不能聲張!沒有縣太爺頂著,惹出事來咱們這幫人招架不起。速速把那幾個人趕出頓丘,趕得越遠越好!把書全燒了!”

“小的這就去辦!”班頭說罷轉身要走。

“慢著!”徐佗叫住他,“不能便宜了那幾個傳教小子,重打四十板子,把所有財物一概扣留。跟著曹操打了一年多饑荒,也該咱們爺們撈點兒錢了。”

徐佗轉臉看著遠去的馬車,像是對班頭又像是自言自語:“曹孟德這等人,打死都不肯告饒。莫瞧他嘴上硬,遭上這等九死一生的事,難不難受他心裏明白!”

他說得一點都不假,此刻曹操坐在車上,聽著卞秉的笛聲,心裏一陣一陣地憂傷:我曹家就這樣一個跟頭栽下去了嗎?秦宜祿去洛陽不知道會帶回什麼消息,父親也不知道怎麼樣了,他老人家經得起這樣的打擊嗎……還有三位叔父大人又怎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