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可貌相啊!咱倆也真夠瞧的,聊了半天連人家是誰都沒弄清楚。交州梁龍造反,南海太守孔芝降敵,還有南蠻策應,好幾萬的叛軍他不到一個月就給平了。朝廷剛下令,朱儁加封都亭侯,賜黃金五十斤,他現在正是炙手可熱的時候。我看他老人家真是平易近人,你那麼譏諷他都沒說什麼,還跟咱講了那麼多話……慚愧呀慚愧……”陳溫說著拍了拍腦門。
曹操死撐麵子不肯改口:“這個人雖然精於用兵,但也未必所言皆對。說什麼昆陽之戰天意人力之辯,反正我是不會擁數十萬大軍反被人奪氣,敗在小敵之手的!”
“我看也未必呀……你就別瞎琢磨啦,還數十萬大軍呢,如今連個正式差事還沒有呢!”陳溫笑著把卷宗放回到竹簡堆裏。
曹操也跟著他忙活起來,將已經校對好的《漢紀》按年代、人物分門別類。陳溫素來敬重馬日磾,所以為他辦事很認真,把所抄傳記與目錄一一核對,忙得頭都不抬。可曹操卻人在心不在,腦子裏一直琢磨剛才朱儁說的話,甚至還放下書,特意又步到影壁前看胡廣的畫像:怪呀……現在再看畫上那眼神……似乎這張老好人臉下麵卻曾有過桀驁不馴和雄心壯誌……正在胡思亂想之際,隻聽篤篤的拐杖聲響。白發蒼蒼的馬日磾親自將朱儁送了出來。
“您老人家留步吧!折殺我也。我說閑著沒事兒來看看您,反倒給您添麻煩了。”朱儁對馬公也很恭敬。
“公偉,你何必這麼見外,咱都四年多沒見麵了,若不嫌我這老頭子麻煩,以後常來走動。我願意聽你聊天,從來不引經據典,聽著一點兒都不拘束。”看得出,馬日磾今天很高興。
“看到您身體安康,我也就放心了。”
“我好著呢!”馬日磾拿拐杖敲了敲地,“好得不能再好了,要是有禦酒自己還能喝兩壺多呢……你瞧瞧這東觀,現在門可羅雀嘍!也就早上熱鬧,閑人都來聊天,明兒我跟皇上申請,咱弄個幌子,這兒改酒肆吧!”
“哈哈哈……”朱儁一笑,小胡子翹得老高,“許久未見,您還是這麼詼諧呀。”
“自己哄自己開心唄。”馬日磾苦笑一陣,“年頭是改嘍!如今莫說上疏言事,連皇上的麵都難見,整天弄一幫宦官應付差事。說實話,我也算不得什麼耿直之臣,我們馬家又不是清流出身,外戚侯門子孫嘛!總想著凡事過得去就行……可是眼下有些事兒實在是過不去啦!我一輩子老老實實沒說過牢騷話,可眼見這朝裏朝外……唉……孔子道六十歲耳順,可我怎麼就事事都看不慣聽不慣呢?”
“老爺子,為社稷操了半輩子心,如今您得保重身體。”朱儁握了握他的手,似乎示意他不要言多語失。
“保重……我保重幹什麼呀?”馬日磾顯得很悲觀。
“修您的史書呀,反正我也是一介書吏出身,幹脆我給您打雜!”
“休要拿我取笑,我怎麼敢用你這國家功將?”
“沒關係,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朱儁倒滿不在乎。
“來不來的有你這句話我就領情了,你京裏朋友也不少,這幾天好好串串吧。其實有幾個年輕人幫忙就夠了。”馬日磾說著一抬頭,正瞧見曹操站在門口看畫像,忙招呼道,“孟德,你小子過來!”
曹操知道馬公好詼諧,忙笑嗬嗬跑過來跪倒見禮。
馬日磾笑道:“公偉!這小子是曹巨高之子,頗有些見識。”
“難怪難怪!”朱儁見是剛才取笑自己之人,意味深長地笑了。
“你可不知道,他出任議郎乃是橋玄舉薦。這小子還精通《詩經》、注過孫武子十三篇,後生可畏呀!”
殊不知曹操方才與朱儁有一番爭辯,馬日磾越誇他,他越覺得害臊,平日裏最為得意的兵法之學,這會兒卻成了莫大的恥辱,忙憨笑道:“馬公,您過譽了。小可不過是記問之學……”
“你小子今天交了好運,我老人家親自替你引薦。這位就是平滅交州叛亂的朱儁朱大人!”
曹操慌張道:“方才晚生不知是朱大人,多有得罪。”
“這是哪兒的話?討論戰事見仁見智嘛!好好幹,你既然通曉兵法,將來要是有戰事,給我當個副手,咱們一同出去領兵放馬殺敵建功如何呀?”
“蒙大人提攜。”
“哈哈……馬公,咱們再會再會!”朱儁又拱了拱手,捏著七根朝上八根朝下的老鼠胡子,笑嗬嗬地離了東觀。
“孟德,他怎麼這樣講?你小子跟他討論什麼了?”馬日磾很好奇。可是曹操卻根本沒注意到老人家的問話,他眼睛還直勾勾地望著遠去的朱儁,他就是想不明白:像這麼一個矮小猥瑣、舉止隨便的人,是如何威震三軍建立功名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