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他總喜歡一個人開車出去,這一次,他專門帶上了秘書和司機。他就是要讓人知道,他不在乎人們會說什麼了。
當他們驅車來到“按摩診所”的時候,老板早早地就迎出來了。秘書搶先一步,介紹說:“這是呼縣長。”腰上挎著BP機的老板立時握住他的手,十分熱情地說:“是呼縣長啊。呼縣長,你好你好!聽到‘大師’的消息了吧?”
呼國慶望著這個生意人,知道他是跟王書記有點關係的。心說,在縣城裏,有什麼事情能瞞過我嗎?可他什麼也沒有說,隻是跟他碰了碰手,故作不知,問:“什麼大師呀?”
老板吹噓說:“哎呀呀,你還不知道哪?我就是說要去請你呢……‘大師’是我們特意邀請來的。徐大師得過峨眉山老道的真傳,是帶功按摩,能治各種疾病,是個神人,真是神人哪!他在外地的時候,曾多次為中央首長帶功按摩……”
呼國慶說:“好哇。我近來頭有點漲,讓他給我按按。”
老板連聲說:“請請,請。”
進了“診所”,呼國慶發現裏邊並不熱鬧,人也不多,四下望去,都是些木板隔成的一格一格的小格間,每一個小格間都掩著一道布簾,每個布簾門前還立著一位姑娘。他不經意地瞥了一眼,見她們雖然都抹了些脂粉什麼的,也都還是些農村的姑娘;那些小格間裏邊,大同小異,差不多都鋪著一張床,還有一些沙發之類。間或,有女人的笑聲從布簾後麵傳出來……呼國慶明白了,這裏是過夜生活的地方,喧鬧是晚上才會有的。
老板把他們引到一個略為寬大一些的雅間裏,一邊吩咐人泡茶,一邊說:“呼縣長,你先泡泡,我這就去請‘大師’。”
呼國慶無心洗浴,他隻是略微在盆池裏泡了一會兒,就穿著一件寬鬆的浴衣走了出來。重新回到雅間,躺在了那張鋪有床單的硬板床上……他想靜下心來,思考一點什麼,可線頭太多,網一樣,一想頭就大。真是剪不斷、理還亂哪!
片刻,老板領著“大師”進來了。呼國慶懶懶地從床上坐起來,聽老板介紹說:“這是咱縣的呼縣長……這就是徐大師。徐大師,你可得給咱縣太爺好好治治呀!”
呼國慶看了來人一眼,站起身來,去和“大師”握手。“大師”看上去有五十多歲,穿一件很幹淨的舊道袍,麵目清臒,一副仙風道骨的神態,卻戴一副黑墨鏡。“大師”站在那裏,隻微微地點了點頭,手伸出來了,身子卻未動,呼國慶立刻就明白了,“大師”原來是個瞎子。
當兩人的手握在一起的時候,他又突然發現,這人怎麼看上去有些麵熟呢?
呼國慶問:“徐師父是本地人吧?”
老板馬上說:“大師是咱縣人。要不,還請不來呢。”
“大師”看上去很沉默,話不多,隻說:“你躺下吧。”
於是,呼國慶重新躺了下來。當他躺在那張床上的時候,“騰”的,一下子就想起來了,他的確是見過這位“大師”的。那是在二十多年前,他在縣中上學時,曾見過一個賣狗皮膏藥的瞎子,那時候,他時常蹲在學校大門旁的電線杆下麵,摸摸索索地擰煙來吸,有調皮的孩子用小瓦片投他,他總是跳起來,掄起竹竿破口大罵……就是他,肯定是他!二十年後,他成了“大師”了?當這一切弄明白後,呼國慶有些索然,他心想,不會是個騙子吧?可又一想,他能騙什麼呢?不由暗暗一笑,心說,吃什麼飯的都有,這也算是一碗飯吧。
“大師”先是鄭重其事地淨手,接著又點上了一炷香,即刻,房間裏有了一股淡淡的香味。而後,“大師”來到他的床前,默默地說:“我這是帶功按摩。你要放鬆些,全身放鬆。放鬆後再入境,什麼也不要想,人世間的是是非非要全拋下,這樣效果才好……”
呼國慶沒有吭聲。他想,要能拋下就好了,問題是能拋下嗎?人是在世間活的,怎麼能拋下世間的事情哪?荒唐。
“大師”說:“不能拋下也不要緊,我會帶你入境,帶你進入功法的境界。我先按你的頭部,按時配有功法音樂,按頭時,曲牌是《二泉映月》;按身上時,曲牌是《百鳥朝鳳》……”
呼國慶心焦如麻,自然無心聽他說什麼。無意中拾了兩句,也仍是很不以為然。他心裏說,還挺“形式”呢。怪了,也就是“按摩按摩”,也要講個“形式”?也是呀,也是,若是沒有了這些“形式”,又怎敢稱“大師”呢?
可是,很快他就發現,他錯了。時光是很染人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