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四月的一天,呼國慶帶車到市裏來了。他本意是看小謝的,可他卻轉了個彎,先去組織部見了那兩位科長,說了一些客氣話。在說這些客氣話的時候,他已拐彎抹角地把謝麗娟的情況打聽清楚了。到了這時,他才知道,小謝並不是市委組織部的人,她在宣傳部工作,是臨時抽出來的。組織部在二樓,宣傳部在三樓,呼國慶本意是要上去的,可其中的一位科長熱情得過了頭,說話間就撥了個電話,小謝就從樓上下來了。呼國慶沒有想到,這次見麵,小謝卻顯得非常冷淡,話很少,像變了個人似的。她隻是幹幹地跟他碰了一下手,很矜持地說了兩句客氣話,就冷場了。

這時,呼國慶靈機一動,說:“這樣吧,剛好三位都在,機會難得,我表示表示,請你們吃頓便飯,怎麼樣?”那兩位科長看樣子都很樂意,可小謝卻斷然拒絕了。她說:“你們去吧,我晚上還有事情……”呼國慶一下子蒙了頭了。他想,這次來是專程看你的,你要不去,這客就請得沒有價值了。於是,他用半開玩笑的語氣說:“怎麼,不給麵子?”謝麗娟冷著臉說:“我確實是有事情。你們去吧,你們去。”說著,扭身就想走。那兩位科長一看小謝不去,也都不想去了,連聲說:“算了,算了吧……”這麼一來,把呼國慶搞得非常尷尬。他站在那裏,暗暗地咽了口唾沫,舌頭像不會打彎了似的說:“那,那,要不……改天?”那兩位科長看小謝冷淡,也不像開初那樣熱情了,隻連聲說:“呼縣長,改天,改天吧。”就這樣,匆匆見了一麵,小謝走了,那高跟鞋在過道裏“橐、橐……”地響著,每一下都很重!

回到招待所,呼國慶心裏很不是滋味。他想,怎麼就翻臉不認人呢?不大對勁呀,是得罪她了?不會……那又是怎麼一回事呢?越想越覺得這裏邊肯定有蹊蹺。於是,他對司機說:“放你的假了,你先回去吧。我晚上有個攤兒(酒席)。明天上午來接我。”

傍晚,呼國慶鼓足勇氣,敲開了市委家屬院五號樓的一個房門,門開了,立在門前的正是謝麗娟。呼國慶說:“冒昧了。不管你歡迎不歡迎,我還是想見你一麵,好當麵向你致謝……”

小謝笑了,是她的眼笑了,那雙大眼一下就燦爛了,她望著他,調皮地說:“你也該來呀……”而後,她輕輕地咬了咬下唇,說:“請吧。”

進門後,呼國慶才鬆了口氣,那提著的心也就放下來了。他大略地看了看房間的格局,這是一套一室一廳的小單元,好像是隻住著謝麗娟一個人。房子不大,卻布置得很整潔,一切都井井有條。當他在沙發上坐下來的時候,小謝已經把水果、香煙都端上來了。而後,她歪著頭,甜甜地問:“喝茶還是咖啡?”

呼國慶說:“茶吧。”

不一會兒,謝麗娟就把茶泡好了,她把茶端上來,放在他的麵前。那是一個十分精致的小茶杯,裏邊的茶葉碧綠碧綠的。接著,她拉過一張折疊椅,在他的對麵坐了下來。當兩人麵對麵時,卻出現了瞬間的沉默。兩人都在注視著對方,就好像是分別很久的老朋友,又突然重逢了一樣。

片刻,小謝說:“我猜,你肯定會來。”

“噢,為什麼?”呼國慶笑著問。

小謝看了他一眼,說:“因為你鬼。”

呼國慶一時不適應這樣的談話方式,他搖了搖頭,不置可否地笑了。

“已經到任了?”

“到任了。”呼國慶點了點頭。

“祝賀你呀,縣長大人。”小謝笑著說。

“祝賀什麼,一個爛攤子……”呼國慶故意說。

“又藏呢,又藏呢。”小謝歪頭看了看他。

“不是藏,是確實不好弄。”呼國慶作出一副很認真的樣子。

小謝眼裏閃著光:“我還不知道你嗎,鬼精鬼精的。”

呼國慶笑笑說:“你知道我什麼?我那都是些小把戲,上不得台麵的。能幹的人多了去了……”

小謝說:“你也別給我來這一套。按你的能力,當個市長也綽綽有餘。這你心裏清楚。可你也有不足的地方,你知道你的最大缺陷是什麼嗎?你太精明,小智慧太多,處處顯示你的機智,顯示你高人一籌。你把智慧用濫了。你缺的是大智慧,缺的是傻氣。而古往今來,能幹成大事的人,身上都有一股傻氣。這是你的致命傷……”

呼國慶怔住了,緊跟著,他的激情一下子被調動起來了,他的兩隻眼睛也開始放光了。他說:“你說得太對了,你敲到我的麻骨上了!我知道我身上有毛病。有時候會忍不住顯示自己……但是,有一點,可以說,你還不了解這個平原。在這裏,缺的不是傻氣,我知道你是從大的方麵說的。在這塊土地上,生長著的就是一股股的傻氣,到處都是傻氣,傻氣是平原上的最大優勢,同時也是最大的劣勢。裝傻充愣、大智若愚是這塊土地的特質,正是因為傻氣太多了,它把很多好的人才都淹沒了。傻氣是可以做大,但它也磨人,它吞吃的是人的靈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