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曲裏拐彎的胡同的盡頭,一根電線杆子下邊,我們看見了戴著棉帽子、臉上捂一大口罩,身穿軍大衣的老萬。老萬先是打一手哨兒,就象地下工作者接頭一樣……爾後,他上前挨個拍了拍我們的肩膀,象是安慰的意思。接著,老萬領著我們穿過一條很窄的巷子,七拐八拐地進了一個門,燈亮了之後,我發現,這是兩間平房,平房裏堆著半屋子書,全是盜版的武打小說……另一間房裏,靠牆放著一張電視櫃,櫃子裏是一台二十寸的“鬆下”牌電視,下邊又是一台“日立”牌錄放機,櫃前擺著幾把折疊椅……老萬低聲說:坐。坐吧。今兒讓各位開開眼。我先提個醒兒,出了門可不能說。
老萬蹲在電視機前擺弄了一陣子兒,等到電視上出現畫麵的時候,他先是把燈關了,又拉上窗簾,爾後小聲說:對不起了,各位,你們看吧。我得把門鎖上,在外麵給你們望著點“雷子”(警察)……說完,他一邊躡手躡腳地往門外走,一邊又對駱駝說:哥哥,尿的話,那邊角裏有一桶,將就將就……爾後,門輕輕地關上了,就聽見了鎖門的聲音。
在電視餘光的照射下,我發現,他們三人的臉是綠的。我知道我的臉也綠了。我們都綠著一張臉,木瓜一樣地坐著……我們很害怕,氣兒都不敢喘。下賤哪!我們真成了鑽進風箱裏的老鼠了。電視畫麵上出現的男男女女,一個個脫得光溜溜地,裸著一亮一亮的肉體……我的心怦怦直跳,頭發一絲絲豎著,恐慌多於驚奇,極度地緊張!鏡頭一閃,眼前晃著一雙巨大的、紅色的高跟鞋,網狀的黑絲襪,“的兒、的兒”的走過來,跨過一道道白色的門,接著是嘰哩咕嚕,是喘息著的女人……身後就是門。門雖然鎖著,可我們還是怕……A菜,這就是狗老萬說的“A菜”?
當帶子放到一半時,屋裏的電話響了!電話鈴“當啷”一聲,象炸開的炒豆一樣,一直響個不停!……我們嚇壞了。我們扭過頭,呆呆地望著放在書堆上的電話機,大氣都不敢出!湖北佬顫聲說:關關關、關了吧?
這時候,隻見駱駝甩了一下袖子,站起身來,走到書垛前,拿起電話,“喂”了一聲,緊接著,他看了看我們,咳了兩聲,說:……哦,哦,吃著呢,藥吃著呢。雷尼替定(胃藥),有,還有呢。沒事…放心,放心吧……突然,他一臉莊重,嚴肅地說:不說了吧?我們正在開會。開一個很重要的會!……嗯,不說了。你也保重。
打完電話,駱駝袖子一甩,一言不發,又重新走回來,坐下繼續看錄像……
繃緊的空氣鬆下來了,寥動了一下身子,說:小情兒吧?
朱說:嫂子。嫂子。
駱駝先是不吭,很嚴肅地坐著……片刻,他淡淡地說:查崗。查崗的。
我有些吃驚,我終於看到了駱駝的另一麵,狡詐的一麵。他就象是一個天生的演員,他的演出到了逼真的程度。在一片嘰嘰歪歪的哼嚀聲中,他居然說:“我們在開會”?!我想,那一定是他的老婆,當年的“係花”打來的……駱駝真是個人物啊!
往下,我們總算有了點活氣,我們開始小聲議論著畫麵上的男男女女……說實話,直到這時,我們才有了些感覺,頭皮不再發炸了。
燈亮了,當聽到開門的聲音時,我們終於長出了一口氣……一連三個小時,我們吃了一肚子“A菜”,小肚子發漲,都憋著尿呢。
老萬搖著身子走進來,說:怎麼樣,各位?解癮吧?看炮兵演習……有靈感了吧?
駱駝說:吊吊灰。
我說:狗球。
寥說:……板麻養的。
朱說:小閉辣子。
我們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其實,我們隻是表達了一種情緒,一種倍受熬煎的情緒。四個成年男人,餓著肚子,來吃“A菜“……這裏混雜著:欲望、驚恐、羞慚、刺激、墮落……還有尿意!
在回地下招待所的路上,順著一條條胡同,我們走在老北京的夜色裏。對於外鄉人來說,北京的冷是透骨的,是“身在異鄉為異客”,是“風刀霜劍嚴相逼”。我們一邊走一邊搓著手、哈著氣、說著無用的廢話。
駱駝說:脫光了,人跟魚一樣。
我說:牲口。人也是牲口。
寥說:白肉。白條子肉。
朱說:小日本的,倒溫和些。
這時,湖北佬突然說:……得簽合同,我們得跟“板麻養的”老萬簽個合同。
駱駝說:對。也對。簽,我明天就跟他簽。
天上九頭鳥,地上湖北佬。還是湖北人聰明。寥說:不是一本一萬麼?那就一人簽一份。這樣保險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