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萬走後,我們先是怔了一下,突然頭碰頭,抱在了一起。我們四人抱在一起,放聲痛哭……駱駝甩了淚,說:我們在一起苦過,我們比親兄弟還親!喝酒!

喝酒……小閉辣子!

喝酒……板麻養的!

喝酒……驢日的,****的!

幹杯!……他娘的狗娃蛋。

幹杯!……爾、爾、爾們。

幹杯!……串、串、串串燒。

幹杯!……你瓜笑撒呢?

我們馬上就是萬元戶了。我們從來沒有這樣高興過,我們醉得一塌糊塗!我們各自趴在桌子角上傻笑,開始唱家鄉的歌,一首又一首……直到飯館打烊。

酒醒之後,已是第二天的中午時分了。我們又聚在了一起,我們已經開始談論“大哥大”的用法了……不是麼?老萬已經口頭許過願了。再說,我們已經盡力了。我們都吹噓自己寫的好……我們猜,到時候,老萬會不會帶著送我們的“大哥大”一塊來?那年月,“大哥大”很貴,一隻要一萬多呢。可我們仍然相信他會送。老萬這人江湖,多義氣呀。那訂金,他掏的多痛快,“啪啪啪”一人拍出十張!還特意說,在稿費之外。我們都誇老萬這人不錯,夠意思!老萬還說了,他抓緊請專家審稿。三天時間,很快。

這三天,是我們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此後,我們分頭行動,寥和朱爬長城去了。寥說:麼子事?走咯,不到長城非好漢麼。我曾經讀過一篇“香山紅葉”的散文,很想去香山看看。駱駝本要跟我一塊去爬香山的。可臨行前,他說,他有別的事,要單獨行動……於是,我一個人去爬了香山。

已是暮春時節了。四月的香山,雖然沒有紅葉,但花紅葉綠,空氣清新,玉蘭綻放,白梨花一樹一樹,行人三三兩兩,靜處寂無人聲,別是一番潤味。那時候,山路上已有穿裙子的女人了,裙擺一甩一甩地,很誘人。看見女人的時候,我猛然想起了梅村。我想梅村想得肝疼。如果梅村跟我一起遊香山,那該多好!梅村太漂亮了,梅村會不會……?要是老萬真的給我們每人送一“大哥大”,我就可以天天跟梅村通話了……等我登到香爐峰時,隻見遠山如黛,白雲繚繞,尤如夢境。此時此刻,我腦海裏隻有梅村,我分外想念梅村。於是,一念之下,我飛快地奔下山去,跑到最近的一家郵電所,給梅村所在的學院撥了一個電話。我在電話裏說:……梅村麼?一個月後(我怕話說早了),我回去見你。她笑著說:……帶著“阿比西尼亞玫瑰”?我說:是。帶著“阿比西尼亞玫瑰”。(此時此刻,我仍然不知道世上到底有沒有“阿比西尼亞玫瑰”?)我想,到那時候,我已是萬元戶了。反正是“玫瑰”,不管什麼樣的玫瑰,都買得起。可是,打完電話之後,我心裏突然打起了小鼓兒。我說不清為什麼?隻隱隱約約的……心慌。

三天很快就過去了。這期間,我們還一起到理發店理了發。我們有兩個多月都沒理發了,一個個蓬頭垢麵,看上去象犯人一樣。理了發,清清爽爽地,我們又一同逛了王府井的商場、書店……各人都買了些書,還有襯衣和襪子……那會兒還都是高高興興的。到了第三天晚上,我們四人幾乎同時拉開門,互相看著……我們都不是傻子。我們就象是未決的犯人一樣——等待判決。

寥說:巧言令色,鮮矣仁。——這是孔子的話。

我說:信言不美,美言不信。——這是老子的話。

朱說:放馬而隨之。——這是管仲的話。

駱駝說:殷之法,灰棄於道者,刑!——這是韓非子的話。

我們都是學曆史的。我們以史為鑒。可怎麼“刑”?我們有對付他的辦法麼?一時,我們又慌神兒了。我們討論了一個晚上,到了也沒有拿出辦法來。湖北佬讓駱駝拿出合同來,燈光下,我們重新看了一遍,突然發現,漏洞很多……這時候,我們才明白,稿子一旦交到了老萬手裏,我們就喪失了主動權。

最後,駱駝安慰我們說:放心吧。不怕。如果老萬變卦,退稿的話,我去聯係書商,找出版社……咱再找一家!

朱說:咱們跟他談判。咱們四張刀嘴,還說服不了一個“胡同串子”?

寥說:對頭!告訴他板麻養的,訂金是不退的。

說歸說,我們終歸心裏沒底。應該說,預感還是有的。個個心裏都麻。往下,我們就剩下“僥幸”了……我們相互安慰著,姑且相信老萬是仁義的。隻是誰也不再提老萬送“大哥大”的事了,不敢想了。

第四天上午,我們焦急地等著老萬。等到九點的時候,老萬沒有來,電話來了。老萬又要請我們吃飯。頓時,我們臉上有了喜色……駱駝袖子一甩,說: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