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問:啥子地方?

朱說:搞什麼搞?

駱駝豪邁地說:杏林會館!

人的恥辱都是自己書寫的。

……我們到了地方才知道,老萬說的“杏林會館”並不是一家高級飯店,而是一家帶有洗浴功能的茶社。

走進杏林會館,我們是在一間擺有竹器的套房裏見到老萬的。這是一個有三間房那麼大的雅舍,進門要換鞋的。待走上了竹地板鋪就的台階,見外麵是一個很大的客廳,裏邊是臥室。進了客廳,迎麵亮著白色鵝卵石的池子裏種有一叢青竹,牆上掛著畫有竹子的古畫,房間裏擺的也是圈式竹椅、竹桌,還有一套精製的竹編茶具……老萬大背著頭,裸身穿著一襲白色的浴袍,手執一泥壺,腳下蹋拉著一雙細竹篾兒編的拖鞋。看我們進來了,老萬微微揚起頭,淡淡地說:坐,坐吧。

我們的屁股剛剛坐穩,不料,突然間,老萬竟勃然變色。他在屋裏走了幾步,驀地轉過身來,抓起手裏泥壺,“啪”的一下摔在了地上!咬牙切齒地說:雜魚!一班兒雜魚!我瞎了眼了。好心好意,求爺爺告奶奶,竟請了你、你們這麼一班兒雜魚!

這時,門外突然竄進來了三個精壯的小夥,三人站成一排,一個個看上去身手不凡,領頭的說:萬哥,有人鬧事?

隻見老萬擺了擺手,說:沒事。下去吧。

頓時,我們坐不住了,我們屁股下象紮有一萬根針!駱駝站起來,說:老萬,怎麼了?你說清楚。

老萬拿起放在桌上的一摞稿子,那是我們的“腦汁”。他用手托著,隨手“卜啷”了一下,又“啪”一下摔在了桌麵上,“啊—呸”,他竟朝上邊吐了一口唾沫!爾後說:專家說了,不能用,一個字都不能用!都他媽是擦屁股紙,下腳料!……我請你們到北京來,象爺爺一樣供著你們。供你們吃、供你們喝,你們就是這樣做事的?!

我們都怔住了。我們讓他給罵傻了,我們象孫子一樣站在他的麵前……寥最先慌了神,求告說:老萬,別生氣,老萬。我,我們也是苦哈哈的,腦殼都累殘了,一天都沒歇呀……是吧?

朱說:老萬,老萬,你就行行好吧。

可老萬繼續罵我們“雜魚”。他說:雜魚,一班兒雜魚!一班兒****的雜碎!還自稱是“筆杆子”,我看是混吃混喝的爛杆子!你們自己看,你們拿回去自己看。幹咂咂的,一點色都沒有……什麼玩意兒?!

我們腦子裏亂哄哄的,我們已經沒有了主意。我們都看著駱駝……駱駝說:老萬,你翻臉不認人老萬?!沒有這樣說話的!你說句痛快話,咋個辦?

老萬說:——涼拌。

駱駝說:咋個涼拌法兒?

老萬說:活兒太糙。拿回去,改!

駱駝說:怎麼個改法?

老萬扔過來一疊打印紙,說:專家的意見都在上邊附著呢,重新來!先說,訂金我已經付過了,一分錢我也不出了。願改改,不願改滾蛋!

……一片沉默。我們萬念俱灰,死的心都有了。

這時候,看我們一臉霜!老萬改了口,又說:……老師們,別嫌我說話糙。我也是沒有辦法,逼到了份兒上。我說過的話,決不改口,改好了,還是一本一萬!……說完,他看了駱駝一眼。

駱駝喉嚨裏咕嚕了一下,吐出一個字:走!

我們象是被繳了械了敗兵。我們一口飯也沒吃,一個個灰溜溜的,各自夾著自己的“腦汁”離開了杏林會館。

一路上,我們悻悻地走著。我們知道上當了。我們上了那“胡同串子”的當了。一個北京的“胡同串子”,竟然按舊社會地痞的路子,請我們吃“講茶”?!我們低估他了。我們心裏翻江倒海,牙咬著一股一股地血氣,用最惡毒的語言詛咒老萬!同時,我們也暗暗地檢視自己,覺得羞愧難當……臉呢?這是京城啊!

回到地下旅館,我們這些“雜魚”已無顏相對,誰也不看誰,一個個溜回屋去……各自偷偷地看“專家”的意見去了。

這一夜是最難熬的。我突然發現,這地下室的格子房,空間是那麼狹小、逼仄,空氣是那麼汙濁、憋悶,那久存的煙味簡直令人窒息!我都快要憋死了!我一分鍾也不想在屋子裏呆了。我推開門,匆匆走出房間,象逃跑一樣地上了台階,一直到跑出了地下通道口,我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