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塊“紅薯王”先是經過了隆重的獻禮儀式。爾後裝在一個特製的玻璃櫃裏,擺在了農展館七號展廳最醒目的位置,做為國慶獻禮成果讓世人觀摹。“紅薯王”經過千萬人瞻仰後,又經過上邊一層層的批示,就此成了一個專家們研究的課題。當年就調集一批國家級的農業專家,成立了一個代號為“5811”的課題組,進行專門的研究,準備向全國推廣……如果能夠推廣的話,中國人就再也不愁吃飯的問題了。
後來,“5811”課題組的專家們經過長達三個月的切片研究,測出這株紅薯的含糖量每百克為27.8;維生素含量高達為:23.6;纖維素為:3.12;另含有鈣、鐵、硒、磷、鉀若幹,還是一紅瓤,自然是優良品種。就此,專家們又專門到無梁東坡的那塊紅薯地裏進行了實地考察,終於發現了這株紅薯生長的秘密:這塊地曾經有一口井。經考證,這口井是梁五方的爺爺的爺爺在地裏種瓜時打的。那是口有一百二十年曆史的老井。井在很多年前就被淤住了,這株罕見的紅薯就長在昔日的井口裏……當時,專家的結論是:可推廣深翻土地。
如果按現在的說法,結論應是:沒有複製性。
我之所以告訴你這些,就是說,那怕是一株紅薯,生命的軌跡也是可以改變的。
現在,我要給你說一說樹了。
我說過,在無梁,沒有一片樹葉是幹淨的。那是風的緣故。
平原上的風並不烈,隻是一個字:透。我還說過,在無梁,風有一雅稱:名曰“西伯利亞”。當“西伯利亞”穿過崇山峻嶺、經過了千難險阻到達平原的時候,它一定是十分地驚訝:怎麼會有這樣一個地方呢?一馬平川,任爾馳騁?
風到了這種時候,是不是也覺得有些累了,該歇歇了?它就象是從遠方射出的一粒子彈,初時烈,距離越遠質量越重,那些有質量的細小塵埃就此飄落在了平原的樹上。在這裏,風對樹的侵害是無聲的,它很少有刮倒樹的時候。但它常年一次又一次地去侵襲、撫摸你的半邊臉,那結果又會怎樣呢?
在平原的鄉村,能給人以庇護的,除了房屋,就是樹了。樹的種類很多,數起來最原始的怕至少也有二十幾種,以榆、桑、槐、楝、桐、椿、柳、柿、桃、杏……為主要樹種。這裏一馬平川,雨水豐沛,四季分明,按說應是最適宜植物生長的地方。可坦白地說,這裏不長棟梁之材。
在平原,樹與風的博鬥是長年的、持久的、也是命對命的,就象是一對老冤家。如果你嚐一嚐樹的汁液,你就會發現,那是苦澀的。若是果樹,或是汁液偏甜一些的樹,如果不打藥,那肯定是要被蟲蝕的。平原上的樹有一個最可怕的、也是不易被人察覺的共性,那就是離開土地之後:變形。
比如柳樹,此地最易生長的就是柳樹了。此樹生長周期短,取一枝幹,插下即活。春開芽兒如痘苞,風來葉長,一天一個樣。但柳樹作為迎風之物,柳枝綿軟,柳葉細長,見風起舞,遇勢即彎。此樹雖極富彈性,但木質漂鬆,無筋無骨,加力即折,最易變形。
比如榆樹,生長周期慢,皮糙質白,木質也還算堅實。春來時開綠色的、一串一串的錢幣狀小花,中間一籽,俗稱“榆錢兒”。花後樹葉就老相了,綠也老油。這是平原上的看家樹,遇上災年,“榆錢兒”可以吃,榆葉也可以吃,到了萬般無奈時,連榆樹皮都被人剝光吃了。榆樹的皮這樣一代一代地被人剝吃,它的生命記憶本身就是殘缺的。這樣的樹種,因含水份多,離開土地後,也是最易變形的。
比如槐樹,此樹的生長周期一般在十五年以上,周期稍長,木質自然堅硬。這種樹似還有一種自我保護意思,枝上長有一棱一棱的尖刺,樹的汁液瀝黃苦如藥。此樹春天裏開一嘟嚕一嘟嚕的瓣穗狀白色小花,俗稱槐花。槐樹汁苦花甜,農家常在花開時采它蒸著吃。生吃也可,甜甜的。花開後長扇狀小圓葉,一枝枝呈扇狀鋪展伸開去。但是,此樹離開土地後也易變形,伐後三天,就彎得不成樣子了。
比如楝樹,生長周期較短,樹形直,挺拔狀美,長羽狀複葉,枝葉也呈扇狀伸展,十個月後結實為蛋型黃色小果,俗稱“楝子”。舊時“楝子”在農家可以洗衣用。楝樹在鄉間的匠人眼裏有“楝半幹”之稱,因它含水份少,油質多。但挺拔是外在的,因其木質綿軟,材直而無膽,伐後也易變形,隻能在烈火烤熏後做板材之用。
比如椿樹,分紅椿、白椿,又俗稱香椿、臭椿。臭椿味尤其重,十分難聞;香椿味正,可做拌食涼菜的調料之用……鄉下人取“春”之意,常用它做床,以催生繁衍之大事。雖木質細膩,木色鮮亮,但材質漂軟、脆,也易變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