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兩人還依依不舍,李月仙一直把梁五方送到八孔橋上。一路上,李月仙的臉紅霞霞的,說:……鎮上的人都說,你越師了。梁五方說:我師傅,人好,就是膽小。要不是我上,哼?!李月仙說:聽人說,那麒麟,是你塑的?梁五方說:可不。我就想爭口氣。南各莊的,老壓我們無梁一頭。這次,我說啥不讓了!李月仙說:麒麟上,還有小旗呢,烈烈的,真好。也是你?梁五方說:這事,擱我師傅身上,想都不敢想,他也沒這氣魄(這私房話後來不知怎的就傳到了九爺的耳朵裏,九爺說:這娃傲造。)。臨分手時,梁五方試探說:我弟兄仨,家裏不富。李月仙說:我看中的是你人好,有住的地方兒就行。梁五方愣了一下,說:這好說。咱幹的就是這一行。就此,這親事就算定下了。

事後,梁五方曾驕傲地對人說:一分錢沒花,我在鎮上撿了個媳婦。

自從“龍麒麟”給梁五方掙下了口碑之後,九爺生他的氣,不再用他這個徒弟了。可外鄉人也不再用九爺了。凡是外村的來找匠人蓋房,人們張口就提“龍麒麟”。凡提“龍麒麟”,自然就會說到梁五方,他也就真的自立門戶了。

那時候,梁五方經常夾著一把瓦刀出去給人作活兒,回來也不大給村裏交錢。他弟兄三個,都沒結婚,可隻有他一個人把親事說下了。就此,他掙了錢也不再交給家裏,都悄悄地存了私房。這樣一來,兄弟之間生了嫌隙,鬧些意見,互相見了,鼻子裏“哼”一聲。

本來,老姑父看他是個人才,對他很好。平日裏他幹些私活,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不管他那麼多。可氣人的是,在村街裏他見了村支書蔡國寅(按輩份,他也應該叫聲“姑父”的),可他卻打一嗯聲,大咧咧地說:老蔡,你吃過大盤荊芥麼?

那時候,梁五方常說的一句話就是:你吃過大盤荊芥麼?這是多麼傲慢的一句話呀(在平原,誰都知道,說“荊芥”不是荊芥,指的是“見識”。)!就這麼一句話,說得一村人側目而視。在人們心裏,老蔡是支書,是村裏第一人。他連支書都看不上了,他認為他的“見識”已超過當年的“上尉軍官”了。那麼,他還會看上誰呢?就此,村裏人就不高興了,誰見了他都翻白眼。

梁五方實在是太傲造了。那時的梁五方就象是個“紅頭牛”,說話嗆人,他幾乎把一村人都得罪了。他很忙啊,每日裏騎著一輛(他自己買零件組裝的)自行車,日兒、日兒地從村街裏飛過,車瓦上的亮光一閃一閃地……很紮眼!可他渾然不覺。

後來,有一天,梁五方突然在村街裏攔住老姑父,說:老蔡,女方催了,我想把婚事辦了。老姑父隨口說:辦唄。五方說:我兄弟三個,就一處宅,沒房子。老姑父說:你不是九爺的徒弟麼?老姑父知道,九爺早已不認他這個徒弟了,可老姑父就這麼說,也是想殺殺他的傲氣。可梁五方卻說:哼,我龍麒麟都蓋了……你給我劃片地方,房子我自己蓋。老姑父說:這事,得商量商量。五方說:你商量個啥?隨便給我劃一片就是了。老姑父氣了,說:這能是隨便的事麼?說著,老姑父伸手一指,說:我給你劃這兒,你願麼?梁五方看了看,說:這可是你說的。行,就這兒。

這麼一來,老姑父愣了。他指的是村街旁邊的一個漚麻的水塘。塘裏曾經漚過麻,一層蠓蟲,還有大半坑子水呢……老姑父搖搖頭,笑了。他覺得這是句玩笑話。一個大水坑,半坑子水,怎麼能蓋房呢?別說是他一個人,就是一村人,也不可能在一個大水塘裏蓋起一所房子呀?於是,他說:行啊,你要有本事,你就蓋吧。

大凡傲造的人,都是有本事的。一村人都沒想到,奇跡出現了。

經過了兩個冬、春,梁五方真的就在那個墊起來的水坑裏蓋起了一棟房子。而且,這房子竟然是他一個人蓋的。一個人,不央人,不求人,獨自蓋起了一棟房子,這已經很讓人吃驚了。那年月,更讓人眼黑的是:他蓋的還是一磚到頂的三間新瓦房!

不過,最初的時候,村裏人誰也沒在意,仿佛都等著看他的笑話呢。就那坑水,他是一年也挑不幹的,更別說蓋房了。可梁五方是個絕頂聰明的人,他仍是不慌不忙的,每天按時下地幹活,閑時就蹲在坑邊發呆……每逢有村人走過,就笑他:準備蓋房呢?去月亮上蓋吧。

他“哼”一聲,也不說什麼。

可是,突然有一天,傍晚時分,人們聽到了“轟轟轟、吐吐吐……”的響聲,驚得一村人都跑出來看。原來,梁五方不知從何處弄來了一個帶有長管子的水泵!他不但弄來了水泵,那時村裏沒電,他還弄來了一台小型發電機,全是人們沒見過的“洋玩意”!這邊“轟轟轟……”,那邊“吐吐吐……”於是,一夜之間,那水就抽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