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通過同學七拐八拐的介紹,我到一家設在上海淮海路上的證劵交易所打工,再後又調到了設在延安路上的一家交易所。按駱駝的說法,這叫“潛水”。駱駝說:一定要潛下去。要從最底層做起。於是,我先做“黃馬甲”,一年半後才正始地做了證劵交易員——也就是人們俗稱的:“紅馬甲”。做“黃馬甲”就是一個跑腿打雜的。那時候,我騎著一輛從舊車市場上買來的破自行車,穿行在上海的大街小巷。今天跑電話局(為所裏的客戶裝電話);明天又跑著買燈泡、安裝飲水機……那時候,我時常在上海女人打著的花傘下串來串去。

每每,在上海街頭,我騎著一輛破自行車,在上海女人的洋傘下穿行,這是要挨罵的。那時候,在梅雨季節裏,灑了香水的上海女人既怕曬又怕淋,出門都是要帶傘的。傘是折疊的,“啪”一下撐出來,一片花嘎嘎!穿著高跟鞋、打著花洋傘的上海女人冷不丁地就會給我一句:儂洋盤伐,生癌了伐?……那會兒,我在上海的大街上不知招了多少上海女人刻毒地罵。後來我也理解了,那語氣雖毒了點,可我騎一輛破自行車,在梅雨季節裏奔走,弄不好就濺人身上泥水了。女人們出門,一個個打扮得光光鮮鮮地,穿著裙子、絲襪,還噴了香水,你騎車過去,慌慌張張的,濺人身上泥點點,怎麼會不挨罵呢?如果平心靜氣地說,那意思大約是:討厭!外鄉人,你急什麼呢?

可罵歸罵,我的心情並不算太差。我們鑽進錢眼裏去了,心無旁鶩。那時候,股票市場才剛剛開放不久,上市的僅有二十幾隻股票,抄股是掙錢的。每天早上起來,睜開眼看一看

股市,漲漲跌跌,一天大約能掙五百塊錢……這對於我來說,已經很滿足了。

可駱駝不滿足。駱駝是幹大事的人,駱駝的天分一流。駱駝最偉大之處,就在於他渾身上下的每一個毛孔裏都充滿著洞察力。他幾乎是一個先知先覺者……就在我沉醉於股市的漲漲跌跌,每天都能掙錢的時候,經過分析,駱駝在電話裏一再告誡我:打新(股)!隻有打新(股)才能翻倍!……我也知道這個道理。但是,原始股並不好買,在上海“打新股”是有中簽率的。況且,我們手裏資金有限,雖然靠駱駝的神通,從在銀行工作的同學那裏也貸了一些款(這是違規的)……但是,中簽率還是很低。有一次,駱駝從深圳那邊打電話過來,告訴我一個內部信息,說離上海很近的鎮江那邊,有一家企業很快就要上市了。他調給我三百萬的額度,命我火速趕去“打新(股)”……我連夜查看了地圖,發現通往這座城市的最便捷的路是坐船,每周隻有兩班。當我正要趕往那裏的時候,駱駝的電話又打過來了,駱駝勃然大怒!他在電話裏罵道:你瓜真是個夯客,豬窩窩生的?腦殼讓豬圈門擠了?!你打,人家也打呢,還輪得上你呢?等你趕去,熱屁都吃不上呢!吊吊灰,你給我用錢砸!砸死了!你瓜把船給我包了!不就一周兩班麼,船票全給我買下!……經他這一罵,我靈醒了。於是我搶先趕到了碼頭,咬咬牙,把兩班船的船票全給買下了(包了整整十天),直到“打新(股)”結束!……於是,中簽率大大提高了。

那時候,我這邊的大部分錢都是“打新股”掙的。我們倆有約定,按事先的約定分成,我把駱駝的提醒發揮到了極致……後來股市兩次大跌,僥幸地說,損失並不太大。

我說過,駱駝是我命裏的貴人。是駱駝把我引上這條路的。分開四年後,在一九九四年的七月,在股市最黑暗的一個日子裏,駱駝從深圳坐飛機趕到了上海。這時候,三十七歲駱駝滿頭白發,已瘦得脫了形了。他那隻空蕩蕩的袖子在風中飄著,雖然仍是兩眼放光,但眼神中布滿了憂鬱。也正是那天下午,我看見一個人從證劵大樓上跳下來了!地上一灘血,圍了很多人看……後來,警察在大樓周圍設了警戒線,人很快被抬走了。心寒哪。

駱駝來的那天晚上,我請他在當時上海最豪華的錦江飯店吃了頓飯。錦江飯店是五星級的,我也是第一次去。飯訂在了錦江飯店小禮堂,要了靠窗的台子。菜也是胡亂點的。分開這麼多日子,第一次相聚,我就揀常聽上海人說的“名吃”上(貴的、有特色的。說實話,以前都是他請我吃飯。我怕他說我小氣,也是實心實意地想款待他):什麼幹貝魚翅湯、法式鴨肝、黑椒小牛排、水晶蝦仁、蟹粉小籠包……不料,駱駝看了看這一桌子菜,說:有紅燒肉麼?有二鍋頭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