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才知道,“那個人”是我的老鄉,竟還是一個鎮的。他是範村人,老家離我們無梁村隻有十七裏地。此人在我上大學的時候,就成了一個鄉間的“傳說”。是我們農家子弟的楷模。那時候,村裏人說:聽說範村一個娃子,真爭氣呀,保送到美國去了!
這娃子,說的就是他了。
據說,他是由一個寡婦女人帶大的。小時候,他家裏很窮。但此人極聰明,發憤讀書,學習成績極好。大學畢業後,他是公派到美國去的。他在美國加州伯克利大學讀的是農學,研究大豆和玉米,三年就獲得了農學博士學位。更為可貴的是,他同時又兼修了經濟學,因一篇經濟學論文轟動美國,畢業的時候成了雙博士。
此人可以說是“白璧無瑕”,是用放大鏡都找不到缺點的一個人。他回國後,逐漸受到了官方的重視,先是在一農科所當副所長,一年後成了科技廳的副廳長,後來又直接提拔為分管經濟的副省長。
“那個人”,在當了副省長之後,口碑也極好。他不吸煙,不喝酒,去農村的時候,夏天裏還習慣戴一草帽,後來報紙上宣傳他的時候,稱他為“戴草帽的省長”。每次下基層,臨走時,他都會讓司機把後備箱打開,看看是否送了東西。如果有的話,他一定要人家拿回去。這已成了他的慣例。他的母親,就是那個寡婦女人,是個明大理的人。她執意地不到城裏來住……而且,在她的兒子當了副省長之後,她把村裏所有的親戚召集在一起,說:狗剩兒(他的小名)當了省長了,他不是為咱村裏人當的,是為國家當的。我不找他。你們誰也不要去找他……這個寡婦女人說到做到,沒讓兒子給她辦過一件事情。
你說,這樣清廉的一個人,一個端方的人,你怎麼打倒他呢?你用什麼辦法可以打倒他呢?
我記得,最初的時候,是因為一粒紐扣,袖口上的。
“那個人”,他是留美的。在公開的場合,他已習慣穿西裝,打領帶。他身上常穿的那套西裝,是在美國讀博士的時候買的(據說,還是他前妻給他買的。後來兩人分手了。那女人留在了美國。),質地很好。也許是偏愛,已有些年份了,他還常穿。他袖口上的那粒紐扣很特別,是錨形的,整體上很配。他左邊袖口上的紐扣還在;隻是右邊袖口上的紐扣掉了……就是這粒紐扣,引起了駱駝的注意。
那時候,“厚樸堂藥業公司”改製後的上市報告已送到了省裏,急待批複。火都上了房了,卻一直批不下來。駱駝急的嗷嗷叫,一再說:砸,砸死,要不惜代價!可是,就象是通竹杆一樣,駱駝親自出馬,一節一節地通……可通到了“那個人”這裏,卻再也通不動了。據說,那份報告一直在他的辦公桌上放著,卻沒有批複。
那天晚上,我跟駱駝又吵了一架。在電話裏,駱駝說:……這是個死結。必是解開它!
我說:怎麼解?帳已做了,你也知道,假帳。據說,他是留美的經濟學博士,你唬不住他……
駱駝說:吊吊灰,生死攸關,你怎麼老替別人說話?
我說:你說過,協調歸你。我告訴你,他不收禮。
駱駝急了,恨恨地,又想罵娘,說:你瓜腦殼……?!可他還是忍住了,說:好吧,我想辦法。
說實話,對“那個人”,從內心裏說,我是佩服的。我不知道駱駝還有什麼辦法……
然而,五天後,小喬從香港那邊飛過來了。這個小喬,長得並不好看,黑黑瘦瘦的,眼大,顴骨高,一付寡相。但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名牌,看上去很……性感。小喬與衛麗麗有很明顯的不同,衛麗麗眼裏有很多水氣;小喬的眼裏卻是火,或者說是冷焰,看人的時候,甚至有一點點斜視,很銳利,那裏邊燃燒著欲望的火苗。她是以“駱駝特使”的身份出現的。她說話的口吻竟然比駱駝還“駱駝”,氣指頤使,她竟然打電話指使我去省城的機場迎接她(我也是看駱駝的麵子)……等她下了飛機,見了麵,握手的時候,她那染了黑指甲的手指僅僅是碰了我一下,馬上就縮回去了,涼涼的。
等上了車,她打開一個精製的密碼手提箱,從裏邊拿出了一個小小的透明塑料袋,塑料袋裏裝著一粒紐扣。她兩個指頭捏著,嬌滴滴地說:吳總,我這次專程來,就為這個。
我說:就為一粒扣子?
小喬說:yes(是的)。
我說:值得麼?
小喬說:Be worthy of(值得)。
我搖搖頭,不知說什麼好了。
小喬舉著手裏的扣子,說:吳總,你知道這粒扣子值多少錢麼?
我用嘲諷的語氣說:不會是金子做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