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著他,這一年多,駱駝變化太大了。剛才,他脫西裝的時候,我發現他的西裝內襯上繡著他的名字(是拚音。這也許是小喬的傑作?)。後來我才知道,這種西裝是在香港訂製的,特別昂貴,是國內那些高級別的“商務人士”跟英國人學的作派。

我說:好啊。你說,你說吧。

駱駝看我語調冷下來了。他站起身,在屋子裏走了一圈。爾後,他背過身去,默默地站了一會兒……突然回過頭來,說:兄弟,你囊我吧!你在我心上插十二把刀,把我囊死算球子!囊,你撒沙個啥呢?拿刀來,你囊!……說著,他突然下淚了,眼裏湧滿了淚水。

我心裏一熱,說:話都是你說的。你是董事長,你讓我滾蛋。我就滾蛋!你那點貓尿,也嚇不住我。女娃氣氣的……

駱駝說:你瓜才女娃氣氣的……說著,駱駝走過來,拍著我的肩膀說:兄弟呀,割頭換頸的兄弟耶!我怎麼舍得呀?就是我滾犢子,也舍不得你……兄弟,是你讓我作難呢!

我抬起頭,說:別。你別作難。你想怎麼著,你說。

駱駝甩著袖子,駝著個腰,就象是一頭困在籠子裏的獅子。他在屋子裏的沙發前來來回回地走動著……爾後,他停下來,再一次壓住火氣,手往下按著,說:冷靜。你冷靜,我也冷靜。咱倆都坐下來,坐下慢慢說。

我覺得,駱駝是要跟我攤牌了。就直了直身子,說:好。你說吧。

駱駝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後又徐徐地吐出來……他在沙發上重新坐下來,點上一支煙,默默地吸著。他一連吸了三支煙……等他吸完了煙,才說:兄弟,你知道,美國股市有200年的曆史,人家的規則是一年一年建立起來的,是非常完備的……咱們才幾年?十年不到。“標尺”太高了!咱夠不著呀。

我看著他,仍然是哭笑不得……

駱駝說:兄弟,咱不是非要造假,是不得不造。“標尺”是美國人定的。西方的。人家是老師,咱是學生……你聽我說完。標尺太高了,咱們跳三跳也夠不著。你說怎麼辦?

我忍不住說:…那就把“標尺”定低一點。為什麼非要跟美國人學呢?

駱駝立時就興奮了。駱駝說:對。你說的對。為什麼要跟美國人學?咱們自己為什麼不能定一個“標尺”?問題是,人家捏著咱的頭皮子呢。你要上市,你要融資,你要國際化……就必是得按人家的規則辦事。你不是說,咱們從來也沒用過這樣的統計方法,也從未使用過這樣的表格。什麼狗屁表格?一欄一欄的,看得人眼花,耶,他就非要你這樣填……這是國際上統用的標準。這叫跟國際結軌。尺度不一樣,這“軌”就接不上。你要把標準降下來,人家就不給你認證!你說……?

我啞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駱駝說:就是這樣一個標尺。我們接不上……你說咋辦?兄弟,如果隻是我一人造假。你可以吐我一臉子唾沫,扭頭就走。我不攔你。問題是,所有上市的企業,都必須過這一關……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駱駝又說:攤開了說吧,雖說是造假,這其實是一個學習的過程……咱們要老老實實地、認認真真地“造”……每一個表格、每一個數字、都要造的嚴絲合縫,挑不出一頂點兒毛病。要跟真的一樣。

我說:再真也是假的。標尺夠不著,我們可以慢慢完善,可以通過努力爭取……

駱駝說:你說的也有道理。可時間,誰給我們時間呢?喪失了時間,也就等於喪失了機會。等你完善了,達到標準的那一天,也就時過境遷,黃瓜菜都涼了!熱屁都聞不著。你沒看,全國,無論哪個行業……不都在搶抓機遇麼?你沒看牆上的大標語,到處都貼著:“搶抓機遇”,“時間就是生命”,突出的是一個“搶”!

我說:問題是,隻要在一個地方,一個問題上,默許“造假”。那麼,全國人民就會跟著學,往下……不堪設想。

駱駝嘲諷說:你瓜也不是國務院總理。你沒看各種文件上都寫著:“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這是啥意思?……況且,咱也管不了別的,咱就管好這一個“厚樸堂”。隻要咱們往真處走,假的會變成真的。兄弟,“厚樸堂”是咱們的立身安命之處,咱一定要辦好。咱們踏踏實實地幹。咱們這是跟國際結軌,咱們亦步亦趨地跟人家學,把企業辦好,就是真的。我這一罐熱血摔上,必是真的!

駱駝苦口婆心,循循善誘,駱駝說得唾沫都幹了……到了淩晨一點,我發現,我又著了他的道了。駱駝再一次把我說服了。是的,我們沒有標尺。或者說,我們的標尺太低,跟人家接不上……這是事實。我們有那麼大的一塊空白,我們跳三跳也夠不著線……我們也隻好按人家的標尺做。這就以為著,我們不得不填上這段“空白”。駱駝甚至說:我們是在向西方霸權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