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深圳是個新興的移民城市。走在大街上,誰也不認識誰,沒有背景,沒有淵源,沒有猜測……是一個讓人情緒放鬆、心靈自由的地方。我也說:是好。
駱駝說:哪裏是家?有錢有女人的地方就是家。
而後,我們四目相對,默默地坐著……
沉默了—會兒,駱駝說:兄弟,非要辭職麼?
駱駝說:你要真想回到過去,執意要當一個苦孩子,我也不攔你。
駱駝說,現在咱們已經倒不回去了。如果退一步,咱們就會重新成為窮光蛋。這還不說,咱還會欠下一屁股的債,一生一世都還不完的債……你說怎麼辦?
駱駝說,我把底都亮給你了。必是要上市,不上市沒有活路。咱也不過是養一兩個替咱說話的人……我聽你的,適可而止。你怕了?
我說:駱哥,人走得遠了,就回不去了。
駱駝說:你放心,會回來的。必是回來。厚樸堂隻要一上市,一盤棋就活了……到時候,你說,咱掙錢幹什麼?駱駝說著說著又激動了。他說:兄弟呀,我手裏要是有十個億,我會拿出五個億,給我們西部山區的父老鄉親,每家每戶修一個水窖。我手裏要是有一百個億,我會豁出來,拿出五十個億,修一個大水庫,讓西部的鄉親們祖祖輩輩都不缺水吃。我要是有五百個億,我就炸開喜馬拉雅山口……駱駝說到這裏時,又一次淚流滿麵。
我看著駱駝,駱駝的激情又一次打動了我。我差一點又要臣服了。我對駱駝一直都是相信的。我相信他說的每一句話。可是,近年來,他的野心太大了,他身上逐漸釋放出來一種讓我恐懼的、說不清的東西。我想,假如錢到了一定的級數,可以買通一個縣、一個省的時候……又該是什麼結果?不敢想。
最後,駱駝看我去意已決,說:兄弟,你告訴我,你究竟想幹什麼?
我說:駱哥,我跟你不一樣,我身後有人。
駱駝很詫異,說:啥意思?
我說:不是一句話兩句話的事……我身後有眼。
駱駝很警覺,說:吊吊灰,你到底想幹啥?
我和駱駝分手,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他身上藏著一把“刀”。我所說的這把“刀”,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刀。那是他在銀行裏租的一個保險箱。這個保險箱裏裝著“雙峰公司”一些交易上的秘密。我想,我們是患難弟兄啊。縱然是對我,駱駝仍還保留著一絲警惕……我說:也不幹什麼,先讀點書,休整一下。
駱駝說:那好。職位還給你留著,你隨時可以回來。股份先不動,還是你的,等上市之後再說。另外,我特聘你為本公司的高級顧問,終身的。兄弟……保重。
我們畢竟是共過難的兄弟,駱駝還是仁義的。不知不覺,我眼裏湧出了淚水……
我說:好。你也保重。
駱駝說:別女娃氣氣的。記住,二十四小時開機,我隨時給你打電話。
衛麗麗真是個好女人。
我要說,像衛麗麗這樣的女子,是很難遇的。
隻有她和駱駝知道,我就要離開深圳了。
臨行的那天早上,我聽見了敲門聲,很有禮貌的那種。當我開了門,見門口站著一個“服務生”(“服務生”的說法是從香港那邊傳過來的)。服務生手裏推著一輛行李車,行李車上放著一個包裝精美、打有十字絹花的大紙箱。服務生用粵語說:先生,您好,貴姓吳?
我說:免貴。姓吳。
接著,他嘟嘟嚕嚕地說了一串話,我不明白。可我知道,他是要我簽收的。於是,我在他拿的收貨單上簽了字。
服務生彎下腰去,小心翼翼地把那個紙箱子搬進了房間,放在了桌上……這時候,他看了我一眼。那一眼,意味深長。當時我很詫異,心想,這小夥子是怎麼了?可沒等我想明白,他已退著身子,很有禮貌地告退了。
當我一個人站在紙箱前的時候,我才明白,那是花。
紙箱上貼著一個條子,條子上的字跡娟秀、工整,是衛麗麗的:阿比西尼亞玫瑰。產於“非洲屋脊”埃塞俄比亞。花色:二十五種。花期:六十天。數量:一百朵。
我一下子愣住了。我腦海裏“轟”的一下,這就是我要找的阿比西尼亞玫瑰!這是當年我答應……梅村的。我一句誑語,日白到非洲去了。它竟然真的是產於非洲的屋脊,產於遙遠的埃塞俄比亞……我看了紙箱上貼的航郵標識,大吃一驚:它先是從非洲的埃塞俄比亞,空運到了歐洲的阿姆斯特丹:而後又從荷蘭的阿姆斯特丹,空運到亞洲的香港花市……人心都是肉長的呀!這份隋意太重,我真的不知說什麼好了、
我用手摸了摸紙箱,卻猛一下又縮回去了。紙箱仍然是涼的。阿比西尼亞玫瑰,是橫跨了三大洲,在保持恒溫和相對濕度的冷藏箱裏空運過來的。我再看紙箱上的條子,字雖是衛麗麗的筆跡,但落款卻是:駱國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