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跟駱駝告別時,他並未提及玫瑰的事。駱駝一直在忙著借殼上市的諸多事項,他也顧不上……顯然,這是衛麗麗辦的。衛麗麗永遠是站在男人後邊的女人。

我小心翼翼地打開紙箱,從裏邊取出了一朵玫瑰。玫瑰枝涼涼的,花瓣上還沾著一點點露珠兒,一點點兒異國的泥土氣息。我把這朵玫瑰插在一個玻璃瓶裏,澆了一點水,仔細打量著。隻見花瓣兒在空氣中慢慢地舒展,一點點的媚。漸漸,就有花香溢出來了,醉人的、幽幽的暗香,就像是醇酒一樣。啊,這就是我曾經說過的……阿比西尼亞玫瑰。我甚至很想把這一朵玫瑰花送給衛麗麗,以此來答謝她。可我沒有這樣做。

縱然是這個時候,有著身孕的衛麗麗仍然沒有忘記要幫襯駱駝……是她替駱駝給我訂購了“阿比西尼亞玫瑰”。這是一個好女人的善意。我記下了。

我看著裝在箱子裏的玫瑰,來自非洲的九十九朵“阿比西尼亞玫瑰”……一時百感交集。是啊,坦白地告訴你,我想梅村了。

梅村是我一生一世都不會忘記的女人。

可是,梅村,你在哪裏?

在我的記憶裏,梅村仍然是最美麗的。

梅村曾無數次地出現在我的夢境裏。她站在金燦燦的陽光下,身材修長,就像是一株綴滿了紅櫻桃的、鮮豔欲滴的臨風玉樹……有一段時間,我眼前總是飄動著她的影子,她說:來,讓我暖暖你。

就是這句話。就是這麼一句話,讓我終生都不會忘記。

還記得那天晚上,我們頭挨頭躺在一起……她說:你摸摸我,摸摸我吧。我靠著梅村,一寸一寸地撫摸著她那細嫩的、像綢緞一樣的皮膚,真好。那時候,我已混亂得不成樣子了,隻知道:好。這個“好”是從手上傳到心裏去的。梅村的皮膚,梅村的氣味,整個把我淹了。也許是我手熱,梅村的皮膚涼涼的,摸上去似象牙一般光滑,或者就像是玉……真好。在我心裏,她的兩隻乳房像燈火一樣,一下子就把我燒著了。她就像是一座肉體的火焰,涼涼的火焰,帶著波濤洶湧亮光的、液體般的火焰,火焰發出的亮光把我給吞沒了。後來,我哭了,滿臉都是淚水。她把我摟在她的懷裏,頭靠著她的飽滿的、綿軟的、光滑的、混合著奶味和芝蘭之香的乳房。她說:別難過。咱們就這樣……躺一躺,也很好。那時候,她傳達給我的,是一種母意。我自生下來母親就去世了,我像是第一次躺在母親的懷抱裏。那時候,我真想喊一聲:媽。

說實話,這就是我體驗過的、最溫暖的懷抱。梅村在我眼裏,就像聖母一樣。我愛她。卻被家鄉的—個個“電話”逼著,不得不遠離她。

自分別後,打過一次電話……此後就再也沒有梅村的消息了。我也曾試圖聯係過她,可她一直杳無音信。當然,在那樣的日子裏,我先是漂在北京,後又漂在上海……終日為生計奔波,也顧不了那麼多了。我坦白地告訴你,我並不純粹。在上海那些年,我也曾跟人談過戀愛,有過短暫的婚史。不說了。

現在,我終於可以兌現自己的諾言了。我背著這箱玫瑰,九十九朵阿比西尼亞玫瑰,就此踏上了尋找梅村的路程。我心裏清楚,不管結果如何,我一定要找到她。這是—個男人的承諾。

這一次,我沒有坐飛機,我怕來來回回地搬運,傷了我的阿比西尼亞玫瑰。坐在北去的火車上,我打量著每一個麵容姣好的女子,她們都不是梅村,她們比我心中的梅村差得太遠。每每看到穿裙子的女子,我眼前就會浮現出梅村那兩條修長的玉腿……偶爾,有那麼一兩個,或是背影,或是側影,或是某一個習慣動作,凡有一點點像梅村的,我都會注視很久。

當然,我也有不好的預感。畢竟過去這麼多年了,一個空頭的承諾,不足以讓一個女子等這麼多年。況且,我也隱隱約約地聽說過一些傳聞……可是,我仍然期望著,這也許就是男人的自私吧。

算一算,多少年了?當我回到昔日的學院時,學生宿舍門前的一排楊樹已經長成大樹了。是的,梅村早已離開這裏了。可我尋找梅村的路也隻能從這裏開始。

教室依舊,操場前的宿舍依舊,可宿舍裏早已換了人了。我遇上的是一些更年輕的臉。現在,當我又一次站在學院的操場上,望著那一排學生宿舍,就見梅村一步步向我走來……這是幻覺。

關於梅村的第一個消息是魏主任告訴我的。那天傍晚時分,我在學院的操場上見到了係裏的魏主任。魏主任是出來散步的,他已經退休了。曾經高大、威嚴、莊重的魏主任,看上去矮了許多,像個木呆呆的瘦老頭。他仍然習慣性地戴著一頂軟塌塌的鴨舌帽,額頭上布滿了皺紋,戴著一副近視眼鏡。他手裏舉著—個小收音機,一邊小碎步走著,一邊收聽新聞……我站在魏主任的麵前,這是個值得尊敬的好老頭。當年,他曾一再勸阻我,他說我是做學問的料子。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