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魏主任。

魏主任頭都沒抬,說:哦哦。新聞你聽了麼?南邊又發水了。

我說:魏主任,不認識我了吧?

魏主任抬起頭,怔怔地望著我,說:哪一屆的?

我上前兩步,說:……是我,誌鵬。吳誌鵬。

魏主任說:噢,誌鵬?哎呀……誌鵬,誌鵬。這一晃都多少年了……聽說你都坐上奧迪了?看來,我當年不該攔你。你走對了。走了好哇。你看看現在這些學生,一個個……他搖了搖頭,伸手一指,又說:這學校也不像個學校的樣子了,避孕套都掛到樹上了!

我說:魏主任,身體還好吧?

魏主任說:疼。渾身疼。唉,主要是心口疼……

我說:怎麼了?

魏主任搖搖頭說:還不是你嫂子,鬼迷心竅,養了一頭“鹿”,把我氣的。

我吃驚地說:鹿?學院裏還讓養鹿?

魏主任氣憤地說:什麼“鹿”?非法集資。多少年了,就積攢了那點錢……全讓她拿去買“鹿”了。畫餅充饑呀.這世上還真有畫餅充饑的事!一個公司,還說是大公司,到處拉著讓人集資入股,有虎,有鹿,還有兔,說是替我們養著,什麼也不用管,按年分紅……結果,人跑了,公司也查封了。到最後,分了兩箱衛生紙……氣得我住了一個多月的醫院。

什麼是潮流?這就是潮流。在潮流裏,你要想獨善其身,很難。魏主任一家,一輩子克勤克儉,魏主任的老婆,買一棵蔥,都要掂一掂分量的,可她卻拿出全部積蓄,去買了一隻“鹿”。人家告訴她,鹿茸、鹿血、鹿肉、鹿鞭都是貴重藥材;鹿養大了,還可以生小鹿,小鹿再生小鹿……除了高額的利息外.i年回本,五年翻番。於是魏主任的老婆就認購了“九號梅花鹿”。其結果是寫在紙上的“鹿”,數字的“鹿”。而且,聽魏主任的口氣,不止他一家,很多教師,很多機關幹部,也都買了……魏主任拍著膝蓋說:血本無歸呀!

我不知道該怎麼去安慰他。我甚至不敢告訴他我這些年的情況……

魏主任說:你在的時候,多好。朝氣蓬勃的……你走是對的。

我說:是啊。那時候,還是統一分配……

魏主任說:是。統一分配。那一屆,有個女學生,長得真漂亮。可惜呀。

我的心怦怦亂跳。我說:你說的是梅村吧?

魏主任說:對。梅村。是叫梅村。長得真好。後來這兒屆,再沒見過那麼漂亮的女孩子了。

我說:梅村她,分配到哪個單位了?

魏主任說:你不知道?臨畢業的時候,她背了個處分。

我一怔,說:為啥?

魏主任說:這個事,還是經我手辦的……要擱現在,也許就不算什麼了。那時候,學院要求嚴……結果,背了個處分,學籍沒保住。

我急切地問:因為……

魏主任說:人長得是漂亮。就是品行有些問題……臨畢業的時候,追她的人很多。我也是聽說,最初,她跟一個省委的幹部子弟好,那小夥我也見過,穿一件米黃色的T恤衫,經常坐一奧迪車來學院門口接她。後來,她又跟一個寫幾句愛情詩的人好上了。據說兩人還是在火車上認識的,經常通信……後來嘛,她跟那詩人偷偷地租了間民房,幹脆同居了。這邊,那“T恤小夥”像瘋了一樣到處找她……再後來,“T恤小夥”通過關係追到了那詩人的單位,查出那詩人家裏原來有老婆。結果,鬧來鬧去,詩人被他們單位辭退了……反正亂七八糟的。

接著,魏主任出人意料地說:這小女子,還用眼勾過我呢。

我怔怔地:勾……勾你?

魏主任說:可不。那天,陽光從窗外照過來,她穿著一件米黃色帶黑點點的短裙,那兩條腿光光地露著,整個人……哎呀。那天,她坐在我的辦公室裏,啥事我忘了,也許是為不讓她畢業的事,或是論文的事……她就坐在我對麵,眼睫毛一眨一眨,就用那眼角角兒勾人……說句不好聽的話,我這麼大歲數了,都不敢看她。怎麼說,那個那個啥,是吧?怦然心動哇。我還算把持得住吧。要是年輕人……這女子呀。,

我想,魏主任瘋了?人怎麼都瘋了。他都這麼大歲數了,對一個女學生,怎麼說出這樣的話?

我沉默了一會兒,說:那,後來呢?

魏主任撓撓頭,說:太不像話,聽說又結婚了。跟那個、那個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