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燕說:其實,那詩人原是學考古的。在大學裏混了四年,嫌專業不好,突發奇想,要徒步走黃河,說要當李白那樣的大詩人……當年,報紙上對他還有過報道。其實人長得很難看,戴一近視鏡,瘦得猴樣,一嘴齙牙……梅村怎麼就看上他了呢?我真是不理解。
秋燕說:梅村還是心太軟。有一次,我實在憋不住了,就追著問她,你愛他什麼?不就是在報紙上發表過幾首詩麼,長那麼醜,牙還齙著……你究竟愛她什麼呢?
我問:她怎麼說?
秋燕說:你猜?梅村說,苦水是個有誌向的青年,他徒步走黃河,是要創作一部關於黃河的巨著。她還說,苦水愛她愛得發瘋,給她寫了很多詩,整整一百首詩!我說,那又怎樣?梅村說,一百首詩,他一首一首地背給我聽。他說,他如果見不到我,他就瘋了,跳壺口瀑布了。真的。他就是這樣說的。梅村說,有一首詩,她一聽眼裏的淚就下來了:“小小的手,不屬於我的。愛人,我來了。曾經想過把彼此的靈魂分開,但苦水和梅村這兩個名字,就像是提琴的泣訴,震撼著憂傷的琴弦……”梅村說,你不知道,就為這首詩,她哭了一整天……吳老師,你說她幼稚不幼稚?我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有許多奇奇怪怪的人,也有許多看似正常的人會做出一些常人所不理解的奇奇怪怪的事情。這在我,有了那樣的童年,又讀了一些書之後,才明白的。每個人都背負著自己的曆史,或者叫做隱私,也都有說不清楚的時候。也許隻是一念之差,就把人的一生給改變了。
我問:她跟那詩人結婚了麼?
秋燕搖搖頭,說:後來不是出事了麼。鬧得一塌糊塗。那詩人,老家是甘肅的,好像是一個很窮的地方,家裏還有老婆……這麼一來,鬧得滿城風雨的。這個“苦詩人”,因了徒步走黃河造成的影響,在發表了一些詩作之後,被聘到了一家詩刊社工作,也是剛找到工作不久,就找梅村來了。後來,一鬧這些風流事,又有人查出來他的那些詩作,有一部分竟是抄襲人家外國人的……於是那家詩刊社就把他給辭退了。學院這邊,也把梅村給開除了。可梅村並不知道他家裏有老婆……你叫梅村怎麼辦呢?
我說:聽著怎麼這麼亂呢?
秋燕說:就是亂。那麼多男人,圍剿一個漂亮女人,怎麼不亂?你想想,有一年,過中秋節,她的寢室裏堆了一床月餅,也不知道誰送的。
我說:那她到底……想嫁一個什麼樣的男人?
秋燕說:那就不知道了。她身上有很理想化的東西。可後來,當她發現苦水的那些詩,特別是寫給她的詩,都是抄襲的,梅村一下子絕望了……結果,她挑來挑去,最後呢,卻還是嫁給了那個姓徐的。
我問:啊?就那“黃T恤”?
秋燕說:就是他。那剛好是梅村走投無路的時候。他呢,一直追,追得最緊。據說,失火後,梅村四處借錢,她家裏,繼父雖然是個高幹,可退休後癱瘓了,沒錢接濟她了。實在沒有辦法,她隻好去找這姓徐的……你想想,這有多狼狽!後來,兩人結婚的時候,我去了。那一天,在一家五星級賓館辦的酒宴,梅村看上去很幸福的樣子,穿著白色的婚紗,和那男的一起到各桌去敬酒……當時,我都傻了。她躲來躲去,到了,還是跟人家結婚了。
我說:隻要幸福,也好。
秋燕說:幸福什麼?兩年,過了不到兩年,就離婚了。
我問:為什麼?
秋燕遲疑著,說:誰知道呢。
過了一會兒,秋燕說:我想起來了。有一次,梅村跑到我這裏,哭著說:實在是過不下去了。他整天就像審賊一樣,隔上一段就審一次,審我跟那詩人在五裏崗的事……我都告訴他了,他還不依。
我說:後來呢?後來她又到哪裏去了?
秋燕說:聽說,她離婚後,又嫁了—個畫家。
我默然。
為了打聽到梅村的下落,我硬著頭皮,去見了那個姓徐的。
我們是約在—個茶館裏見麵的。這姓徐的,我側麵打聽過他的情況。他叫徐延軍。徐延軍是省政府的—個幹部子弟,他父親曾經是一個要害部門的廳級幹部。所以徐延軍曾有過一段要風有風、要雨得雨的日子。他曾經先後換過三個單位,父親還有權的時候,想調哪兒就調哪兒。他先是在報社,後又在電視台,再後,又調到了一家進出口公司。那幾年,對外貿易搞活了,他也下海做過—個公司的經理。再後來,趕上了轉企改製,國營公司成了一個沒娘的孩子,漸漸爭不過私營企業,公司做著做著也垮掉了……自從他的父親退下來後,日子每況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