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認為,所謂的“命相說”,其實是對人的一種麻醉。每—個去算命的人,或多或少都抱有一種僥幸心理。比如說,你找人算命,假如算得好了,你會暗自得意。算得不好,你會黯然神傷。這都會影響到—個人的情緒。我認為:不管命是不是天定的,都不必去算。你算的不是命,是一種生活態度。
我是學曆史的。在大學裏,也曾讀了一點這方麵的書,比如《易經》之類,於是就更堅定了自己的看法。我曾經跟人辯論說:你看,《易經》的易理上講的是“變量”。它的大意是:大幹世界,人間萬物,都是在變化之中的,是包含著多種可能性的,結論是“或然”的。既然《易經》講的是變化,是“或然論”,而所謂的“命相說”是要給人講前定、講“恒量”的。那麼,“恒量”何來?所以,我不信命。
後來,我又有些遊移。
不錯,《易經》這本書,雖然在易理上講的是“變化”,它的結論應該是“或然”的,是有多種可能性的……但是,事物在外力的作用下,在千變萬化之中,當某一種因素或傾向逐漸成長為主要因素的時候,我們所需要的“恒量”,是不是就會出現呢?
當然,這是唯心的。
這種唯心的東西.曾經在一個曆史時期裏被判了死刑的東西,在當今多元化的時代裏,它又複活了。它從地下走上了街頭,逐漸地,社會生活又重新被一種神秘主義所籠罩……你信或不信,都不要緊。它是一種文化上的存在。
我曾經給你說過,在我的家鄉,曾經有一位怪人,他叫梁五方,告了一輩子狀。可到了晚年,陰差陽錯,他居然成了一位“算命先生”。早些年,我在北京碰上他的時候,曾見他在火車站追著—位白領女性要給人家算命,被人拒絕了……顯得很狼狽的樣子。可當我再次見到他的時候,有那麼一刻,卻突然想請他給算一算了。
我知道,這是一念之差。其實,我不信他……可是,在尋找梅村的那些日子裏,在我最苦悶的時候,當我在省城再次碰上梁五方那一刻,我一時心血來潮,專門請他吃了頓飯。飯後,我隨口說:五叔,你也給我掐掐?
梁五方喝了兩口小酒,眯著眼睛,說:報上八字來。
他所說的“八字”,我是略知道一點的,那指的是一個人出生的年、月、日、時。當時,我愣了一下。客觀地說,當時我也是百無聊賴,抱著試一試的態度。我報出的不是我的生辰,是駱駝的。
不料,梁五方說了一句話,立時讓我目瞪口呆!他說:這不是你的八字。這人火大,躁,而且命犯桃花,情感漂移。
我很吃驚。在此之前,我一直是輕看他的。我甚至……可就是這麼一句話,就像是子彈一樣,一下子就射中了我。我看著他,他老眼昏花,眼眨眨蒙蒙的,目光很混濁。難道說,一個人當他目光混濁的時候,才能洞明一些東西麼?
我說:五叔,就這個人,你好好看看。
梁五方嘴裏念念有詞地掐算了一陣……說:不用看。此人滿盤皆火。性躁。燒起來不得了。可這個人,後勢不好。趕緊的,趕緊離開他吧。
我問:怎麼就……後勢不好呢?
梁五方說:此人有一災。大災。怕是躲不過去了。
此時此刻,我脫口而出:你再給我掐掐……我即刻報了出生的年月日。
梁五方想了一陣,說:你是寅時生的?
我說:我也記不得了。好像,聽老姑父說……
梁五方說:是。我還記著呢,五更天,是寅時生的。
接著,他說:丟啊,你跟他不一樣。你滿盤皆水。雖說水大,可不要緊,水大有治。水大的人聰明哇。再說了,你的用神是火。你身邊必有火人。雖說水火不容,可火人是你的貴人,起水火兼濟之效。好雖好,但得意之地,不可久留……
我說:五叔,我想找一個女人,怎麼才能找到她?
梁五方掐著指頭,說:她不是你的。
我說:我就想……見上一麵。
梁五方說:北邊。往北邊找。
我一下子蒙了。
我要說,有時候,唯心的東西,是很嚇人的。寥寥幾句話,它一下就把你打倒了……我坐在那裏,愣了很久。
後來,我終於見到了梅村。
數年後,在一個大風天裏,在一個北方的城市裏,梅村手裏牽著一個孩子,在一條大街上,大步走著……
那一刻,整個世界都不存在了,眼前就隻有這一個女人!一個奔波中的女人。我找了她這麼久,在這一刻,她出現了。我呆住了。我很想喊住她……很想。可我心裏明白,我如果再見梅村,對她是一種傷害。我知道,她已離了兩次婚,正打著第三次離婚的官司……這是我無法接受的。那麼,剩下的,就隻有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