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保主任豪邁地說:土裏有藥。
到了第二年,老杜已可以穿著大褲衩子,光著脊梁蹲在村街的飯場裏吃飯了,他甚至學會了在陽光下捉虱。他蹲在煙炕房的門檻處,在暖暖的陽光下,咯嘣咯嘣地捫一片一片的蟣子。在煙炕房外,老杜也學著把剛烤過的煙葉揉碎,用舊報紙裹了卷煙吸,可他沒學會,老咳嗽。他隻是學會了一句話:煙太壯了(在鄉村,“壯”即嗆和辣喉嚨的意思)。過了不久,老杜甚至還學會了揚場,他一邊揚一邊還認真地背口訣:揚出一條線,落下一大片……人們又笑。
秋後,在蘆葦蕩裏割葦子時,老杜已可以跟那些婦女們說說笑笑了。秋後的葦葉像刀片一樣,一不小心就把身上割一道血印。女人們一邊教他割葦子一邊問他:老杜,那女的是你的學生吧?老杜先還扭捏著,說:不是。又說……是。也算是。畢業了。女人們說:說說,咋勾引人家的?老杜說:是、是她先“那個”我。女人們說:不會吧?人家一姑娘……說說唄。老杜說:有一天,正走著,她突然剝了一塊糖,塞我嘴裏了……女人們說:甜麼?他說:甜。女人們問:後來呢?把持不住了?他連聲說:沒有。沒有。接著又交代說:就跟她看了一場電影,她把手遞到我手心裏……女人們問:那還不握住?他說:握,握了。女人們追問:軟和麼?摳人家手心了吧?他說:沒有。真沒有。汗,我出汗了,女人們說:咋那麼不小心,就懷孕了?老杜諾諾地說:“安全期。”她說是……“安全期”。女人們齊聲問:啥是“安全期”?他說:我,我也……說不好。女人們又連著問:那怎麼就讓人告了呢?老杜歎一聲,搖著頭說:後來,我不知道,她、又談了一個……女人,鬥(讀)不懂的。女人們轟地笑了,說:說說,你“鬥”了多少女人?老杜也笑,苦笑,說:沒有。就這一個。女人們都替他惋惜,說:你說你,就“鬥”一女人,還弄了頂“帽子”,虧不虧?在一片哄笑中,老杜很快就得到了女人們的諒解。女人一向同情弱者。她們一個個都爭著教他些割葦子又不傷手的方法。一個個說:老杜,你真是倒黴呀。
老杜戴著“帽子”呢,老杜很低調。這一點正是村裏女人們喜歡的。她們先是教他做飯,而後又教他學會了破篾子、編席,甚至還教他站在滾動著的石滾上碾篾子。老杜的水蛇腰半彎著,站在石滾上總是保持不住平衡,老杜的眼鏡架摔壞了,用線纏著,讓人看了很親切……在村裏,老杜一行一動都會惹女人笑,常笑得女人們直不起腰來。
後來,村裏人都說老杜進步很快。老杜先是曬黑了,也耐凍了。那一年,割完蕩裏的葦子,村裏“打平夥兒”時,在眾人的攛掇下,老杜居然也喝了一碗酒,醉了。
“打平夥兒”是編席窩兒一年一度的慶祝方式,村村如此。一般都是割完葦子的時候,由公家收席點預支一些錢(這錢在交席的時候由各家分攤著扣除),買上一扇豬肉,再由村裏出些白菜、粉條、豆腐之類,在刈過的蘆葦蕩裏就地壘灶,支上大鍋燉了:再買上幾壇便宜的紅薯幹酒,燃一堆篝火,全村人都來熱鬧一番……這幾乎算是男人們的節日。村裏漢子們喝了酒就玩“頂牛”,一對一,頭頂頭,看誰把誰頂敗了,勝者有獎:好酒者額外獎三碗酒;好肉者額外獎三碗豬肉燉粉條。那天,漢子們嗷嗷叫著,鬧著……老杜先是在一旁看著,紅薯幹酒性烈,他已在眾人的攛掇下喝了一碗,有些醉意,就一個勁地傻笑。這時,有人叫道:老杜,上來,頂—個!讓老杜頂—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