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這麼多的學生都圍過來聽他的課,杜眼鏡一定是興奮極了。他不但眉飛色舞地給我們講解,竟然還親自蹲下來,現場給我們作示範。在眾人的觀摩下,他一會兒蹲下,一會兒又站起.一邊呼呼地攪動著那輛自行車的腳蹬子,讓車輪飛快地旋轉起來,一邊在小黑板上寫上大齒輪與小齒輪的轉速比率……

老實說,這節課太新鮮了!同學們都很興奮。這時,他說:誰願意上來試試?於是,全班同學都舉了手,一個個都躍躍欲試。他就一一點名,批準我們班的學生每人上去絞上一圈,蹲下來仔細觀察小齒輪與大車輪的轉動,來計算大車輪與小齒輪的速度之變化……那時候,自行車很少,我們看著這輛自行車,都眼饞著想上去騎一騎。在我們的強烈要求下,他說:好,破個例吧。我給你們破個例。於是,他又一個個喊著我們的名字,由他扶著後架,讓我們每人上前學騎一圈兒。那時,操場上一片笑聲,學生們高喊著:歪了,歪了!驢歪了……還沒等到課上完,左一歪,右一拐的,那輛自行車就摔壞了……這天下午,到了上自習課的時候,他又趕忙推到鎮上去修,據說被老姑父逮著臭罵了一頓。

由於他課上得好,同學們很快就喜歡上了他。他幾乎成了我們追隨的榜樣,我們光著腳學他“哢哢”地走路,學他揚頭的姿勢,頭一揚,再一甩……可誰也學不像。下課後,我們甚至學他用粉筆頭相互“射擊”,可誰也射不出他那樣的效果,因為我們沒有“眼鏡”。

上體育課他喜歡領著我們打籃球。在那個簡易的球場上,杜老師的投籃動作十分優雅。他的三步上籃像表演雜技,他噔、噔、噔跑上三步,而後飛身上籃,右手高高挑起,就像是雁飛一樣,手腕子一翻,準確地把籃球扣在籃裏,看得我們目瞪口呆!

後來,杜老師的頭昂得越來越高了。他見了苗校長也不再點頭了,就那麼夾著課本昂昂地走過去,連苗校長都吃驚地望著他。冬天裏,他又圍上了他的紅圍巾。每每圍巾的一頭脫落下來時,那揚脖兒的一甩簡直神氣極了!有幾天,他走路時嘴裏總是哼唱著什麼,腳下就像是裝了彈簧似的,一彈一彈地走。有時候他還會像籃球場上三步上籃似的,突然來一跳躍或是滑步……可見他心裏是多麼高興!

可是,杜眼鏡又差一點犯錯誤,犯男女關係錯誤。在老師們的竊竊私語裏,我們知道:在我們學校,有一個綽號叫“別針”的高年級女學生,偷偷地喜歡上了他。據說,這個號稱“別針”的鄰村姑娘,總喜歡在胸口上別—個大別針。那個別針明晃晃的,不但成了她的裝飾品,也成了她的雅號。有一段時間,她總在我們教室門前晃來晃去,下了課就追著杜眼鏡提問題,說:杜老師,你等等……後來,她每天早早地從家裏溜出來,偷偷地把一個煮熟的雞蛋放在杜老師的講桌裏。當講桌的抽屜裏放夠六個雞蛋的時候,杜眼鏡才發現……於是他就給我們上了一堂關於雞蛋的圖畫課,講的是一個外國大畫家畫蛋的故事。他說,外國有一個名叫“達達奇”的人,他從畫雞蛋開始最後畫成了一個世界著名的大畫家……在我的童年記憶裏,他說的的確是“達達奇”,我們記住了這個“達達奇”。可一直到很多年過去了,我才知道,他說的那個人,其實不叫“達達奇”,而是達.芬奇。我記得,那一堂課的後半節我們全班都畫了雞蛋,雖說是照葫蘆畫瓢,可我們卻沒有一個畫得像雞蛋。這就注定我們成不了畫家,因為我們很少吃雞蛋,那是“銀行”。

漸漸地,我發現杜老師周圍出現了一些日光,像黑螞蟻一樣的目光。有老師私下裏提醒我們說:離他遠一些,他戴著“帽子”呢。可還是有學生接近他,我們都喜歡他。

據說,在一個沒有星星的夜晚,那個綽號叫“別針”的女同學躲在年級教研室拐彎處一截矮牆後邊,突然攔住他,問:杜老師,雞蛋你吃了麼?杜老師怔怔地站在那裏,說:雞蛋?“別針”說:雞蛋。他說:噢,噢。是這麼回事。我還以為……這不好吧?她說:我家有三隻母雞,一隻蘆花,一隻鏊子黑,一隻生產雞。有時兩隻下蛋,有時三隻下蛋。早起,雞蛋是我一個個兒拾的,家裏人不知道。我娘說雞蛋補氣血……他說:噢。噢。謝謝。他往前走了兩步,卻又站住了,說:你以後,不要這樣。這樣不好……可是,“別針”從牆後跑出來了,她一下子就抱住了他……杜老師一定是嚇壞了,他閉著兩眼,喃喃地一迭聲地說:別,別別,我犯過錯誤,我犯過錯誤,我犯過錯誤。“別針”說:是我願意的。我願意。我願意。杜老師說:別,別,別……“別針”說:你摸,你摸,你摸……杜眼鏡又有些把持不住了,他渾身抖著;那“別針”也軟得像一攤泥,吊在他的脖子上,兩人都像篩糠一樣抖著……據說,就快要出事時,還是苗校長的一聲咳嗽挽救了他。苗校長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來,大咳了一聲,把“別針”給嚇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