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老姑父的二女兒蔡葦秀,初中畢業後當上了村裏的“赤腳醫生”。蔡葦秀性格內向,也不大愛說話,但她是老姑父的女兒,心裏還是有一點傲氣的。她在縣裏總共培訓了三個月,回村裏當了一年零八個月的赤腳醫生,挎著個縣裏發的、印有紅十字的小藥箱,很優越地在田野裏走上兒圈。誰要是感冒了,就給兩片阿司匹林;要是碰傷了,就給抹點紅汞、碘酒之類……一年零八個月之後,她就嫁到另一個村子去了。

可是,就在這一年零八個月的時間裏,村子裏發生了一件怪事,這件事後來給無梁村創造了一個足可以影響後世的歇後語:春才下河坡——去毬。

我不敢說,也不能說,這就是一個“精神變物質”的範例。是呀,在一些時間裏,兩人互相看了一眼,看一眼又如何?走在路上,誰不看誰呢?看了就看了,還能怎樣?但是,讓人無法理解的是,就在這一年的夏天,春才出事了。

據說,春才出事後,老姑父跟吳玉花杠上門,兩人又打了一架,屋子裏咕咕咚咚的,死打!可出了門,兩人誰也不說什麼,一句話也不說。老姑父嘴唇翻著,人問了,他說:上火了。

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在無梁村是一個半公開的忌諱,到了後來,才慢慢地、經快嘴女人們的唾沫星子一點一點傳揚出去的。

這件事,怪就怪在有終無始……突然有一天,春才一直在床上躺著,用被子蒙著頭。他娘以為他身體不舒服,就沒有叫他。結果,到了傍晚時分,飯做好了,盛上了,春才還沒有起床。這時候,他娘連著叫了幾聲,沒聽他回應那個“嗯”聲。於是,他娘走過來看他,一掀被子,就見一被窩全是血!這就趕忙喊人把他拉到縣城的醫院裏去了。到了縣醫院才知道,他居然、居然用一把篾刀,把自己的生殖器割了。

沒有人知道這究竟是為了什麼。這舉動已超過了人們正常思維的範疇,太慘烈了!一般老年人則認為,他是在望月潭中了邪了。那年冬至前,春才被人用架子車拉回來了,一臉蠟黃。人們遠遠地望著他,就像是看一個怪物。

他回來後不久,蔡葦秀就出嫁了。她嫁到鄰近的—個村子裏去了。鄰村那個小夥,曾多次上門提親,一次提過十二匣點心!她原是拒絕的,躲在耳房裏根本不見人家。現在,她勉勉強強地答應了。那天,出嫁時,蔡葦秀哭得很傷心,一路上都在抹眼淚。一班送喜的鼓樂,吹的是平原民間小調《魚哥哥》,顯得怪怪的。

據說,姐姐出嫁後,老三蔡葦香獨自一人跑到望月潭,一個人在潭邊上坐了很久。也許,她也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

關於望月潭,這是我少年時期所遇到的最詭異的一件往事了。

在無梁村,春才靦腆是出了名的,要是誰當著他的麵開句玩笑話,他會臉紅的。你想,一株茁壯挺拔、質樸秀美的高粱棵子,是很惹眼的。女人們總是忍不住要逗一逗他。每當他去設在大隊部裏的收席點驗席的時候,總有一群女人圍著他,一邊看他編的席,一邊說些加了油鹽的話。

記得有一次,在編席點,槐家女人突然拍拍春才說:才,看,你看。春才扭過臉來,見一隻公狗騎在母狗的身上。槐家女人笑著說:這叫狗戀蛋,狗戀蛋呢。春才先是怔怔地,接著臉就成了一塊大紅布!國勝家女人說:才,你別聽她的。她是夜裏讓槐日舒服了,這會兒還流著水呢。海林家女人說:可不,床響了一夜。保祥家女人說:你聽見了?推小車的吧,吱吱的。她家天天夜裏推小車。槐家女人反擊說:你呢,讓國勝在板凳上日,呱噠呱噠,跟騎馬樣!水橋家女人說:還說呢,誰不知道,在麥秸窩裏倒上橋……麥勤家女人說:寬家才出樣呢。寬從城裏回來,跑到地頭,說該摘梅豆角了。說完扭頭就走,寬家就跟著走,我還以為啥事呢?誰知是打暗號呢,他家的“梅豆角”該摘了。寬家女人說:你多好,你家賣涼粉的,撿了一夜涼粉豆兒。海林家女人說:啥是涼粉豆兒?寬家女人說:****。她****大。國勝家女人說:小寶才出奇呢,屁大一孩兒,跑出來說,夜裏他爹問他娘,是睡了再睡,還是睡睡再睡?啥意思呢?海林女人突然說:都別說了,看春才的臉紅成啥了。

女人們一陣陣地哄笑著。隻有春才一個人不笑,他慢慢地蹲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