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很蹊蹺的案子。一天夜裏,老姑父騎著一輛自行車從公社開會回來,看見他家房後一個窗戶邊上豎著一根黑糊糊的木頭樁子。他不記得他家後牆那裏放有木料,一天不在家,誰伐樹了麼?他已經走過去了,卻仍然有些疑惑,就退回來,相隔也就二十幾米遠的距離,他大聲咳嗽了一聲……就是這一聲咳嗽,驚了那“木頭”!靠著窗戶的“木頭”居然動了,隻聽一串咚咚咚的腳步聲。那真的不是木頭,是—個人!
老姑父大聲吆喝著:站住!可人早跑得沒影兒了。
進了院子,老姑父才發現,二女兒蔡葦秀在屋裏洗澡呢。是有人在偷看女兒洗澡。當晚,吳玉花站在院子裏跳著罵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老姑父發現,在他家後院的菜地裏,有一行腳印。那腳印慌不擇路,倉皇地穿過菜地,一印深一印淺,一直通向後街……那菜地是頭一天剛澆過的,地是濕的,所以那腳印特別醒目:一行大腳印,分明是男人的。
老姑父當即叫來了治保主任,治保主任慌慌地跑了趟派出所,派出所的民警用尺子量了那腳印,而後就說要一個隊一個隊查,一家一家地查……當時,我也跟著村人跑去看了。菜地裏,那腳印很大,在濕地上一窩一窩印著,按現在的尺寸換算,至少是四十二碼以上。
村裏的女人們議論紛紛,也有好事的女人慌忙把自家男人的鞋拿出來比比。也有人高喊:抓住把****給他割了!村子裏亂哄哄的。人們都去看派出所所長老黑的臉,他的臉黑風風的,什麼也看不出來。
無梁村一共有十個生產隊,一家一家查是很慢的,僅查了三個隊,就有七雙鞋被派出所的人拿去了,說是要“比對”。一時又人心惶惶。那些鞋子被搜去了的漢子們,一個個大喊冤枉,指天喊地地賭咒發誓,沒有—個人承認。
這一天,赤腳醫生蔡葦秀沒有出門。她一直在屋裏躲著,好像是也沒臉出門了,很羞愧的樣子,連中午飯都是她妹妹蔡葦香給端過去的。
這天下午,忽然又有消息傳來,說是公社派出所所長老黑去市公安局刑偵隊借警犬去了。隻要那狼狗一牽來,到時候,聞到誰是誰。那狗鼻子靈著呢,光聞聞那腳印,就能聞出人的氣味來!等著吧。
而後,治保主任叉著腰,在村裏一遍一遍地大聲吆喝:招了吧。要招趕快招,還有個解救。老蔡說了,村裏解決,就不送你去派出所了。若是不招,等“哈頓”來了,咬你個卵子!
有人問他:“哈頓”是誰?
他得意洋洋地說:就是縣上那狗。
就此,村裏人都知道“哈頓”就要來了,案子馬上就要破了……人們還聽說,“哈頓”是洋狗,英國種的。一聽說英國種的“哈頓”要來,連村裏的柴狗們都顯出了羞隗不安的樣子。這一天,無論大人孩子見了狗就踢。狗們大都溜著牆走,還時常冷不丁地被搜去了鞋的漢子們跺上一腳,夾著尾巴“嗚嗚”叫著,倉皇地躲開。狗們很委屈,平日裏連個名兒都沒有,誰叫了就一聲“嗷,過來”,那是讓它們****的。有名的也不過大黑、二黑、三灰子,怎麼能跟英國種的“哈頓”比呢?
“哈頓”可是頓頓吃肉的警犬哪!
一村人都惶惶地,等著“哈頓”,尤其是村裏的男人們,—個個都灰頭土臉地聽著女人們的詈罵。女人們卻異常的興奮和不安,一群一群地站在村街上議論著,到底是誰呢?是哪龜孫呢?若是自家的男人,這日子還怎麼過?是啊,“哈頓”就要來了。“哈頓”一來,案子就破了……一直到太陽快落山的時候,“哈頓”也沒來。據說,“哈頓”有更重要的案子要破,來不了了。
到了傍晚時分,老姑父站在村街裏,突然鄭重宣布說:算了,算了。焦麥炸豆的時候,都下地去吧。
治保主任說:案子不破了?
老姑父沉著臉說:嚷嚷得外村都知道了,啥體麵事?丟人不丟人?別再查了,算了。
治保主任說:那,證據呢?
老姑父說:啥證據?
治保主任說:就那鞋。收上來的鞋,還在大隊部呢。
老姑父一擺手說:臭烘烘的,退了,退了。
就此,一個眼看就要偵破的案件就這麼半途而廢了……
可治保主任不甘心,仍對人們說:這叫外鬆內緊。等“哈頓”忙過這一陣兒,派出所還是要查的。
那一天傍晚,在收席點的倉房裏,好事的女人們唧唧喳喳地把村裏的所有男人全濾了一遍,從誰誰數到誰誰……一個一個,把那些可懷疑的對象全都篩過了。女人們一邊議論一邊罵著,說沒一個好貨!數著數著自然就數到了春才的頭上。有人說:春才那麼麵,他不會吧?又有人說:咋不會,狗還戀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