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麼說著,縣供銷社派來收席的老魏把話頭接過來了。因為春才的席編得好,老魏對春才的印象就特別好。老魏說:別欺負人家春才,人家春才那天晚上跟我下了一夜棋……要說就說我。我麼,還有可能。

這時,女人們又把目標對準了老魏,一個個說:是啊,怎麼沒想到?還有老魏呢。老魏這龜孫也不是什麼好人,成天嘻嘻哈哈的,一身賤肉,憋著一肚子壞。

還有的指著老魏的鼻子說:就他。就是他姓魏的。賤不唧唧的,前天還摸我一把……不是他是誰?

老魏本來在縣供銷社當會計,不知犯了什麼錯,被貶到了鄉裏來收席。開初的時候,他一肚子怨氣,嘴裏罵罵咧咧的,經常無端地把女人們編好的席打回去,說這裏那裏不合格,惹得女人們全都在背後罵他。後來老魏慢慢住習慣了,村裏還給他開了小灶,專門找了人給做飯吃,一天兩包煙供著。他終日裏跟編席的女人們打個情,罵個俏,占個小便宜什麼的,也很得意,就樂不思蜀了。

經這麼一說,女人們也就越發懷疑老魏了。是啊,老魏這人,流裏流氣的,每日裏閑得蛋疼,還真有可能。

然而,老魏說了一句話,就把他的嫌疑給解除了。老魏伸出腳來,說:可惜,我腳小。

女人們嘻嘻哈哈地都擁上去跟老魏比腳,說:你腳小?比比。

可是,突然之間,女人們都不吭了。隻見春才扛著一捆席走進來……春才把席往地上一放,說:老魏,驗吧。

老魏說:你的免檢,不用驗,放席垛上吧。

春才就把那捆席放在了牆根的席垛上,老魏說:才,下一盤?

春才說:改天吧。而後,他再沒說什麼,身子硬硬地走出去了。

其實,並沒有人懷疑春才,春才有不在現場的證據。

可事後第三天,春才就下了河坡了。

春才在縣醫院裏住了三個月。

回來後,在人們眼裏,他就成了—個廢人了。

在平原,有一句俗話叫:好事不出門,醜事傳千裏。原本,春才編的紅炕席是供不應求的,外村來預訂的很多,而且都指名要春才編的席。就因為出了這麼一件事,人們都害怕犯了忌諱,春才編的紅炕席也沒人要了。

這事傳得很遠,在潁河鎮的集市上,過去,春才的席可以以五倍的價錢賣出。現在,席仍是春才編的席,賣席的卻不敢打春才的旗號了……凡賣席的,都說是馬集的。馬集也是個編席村。

此後,春才再去“收席點”交席的時候,無梁村的女人們再也不去招惹春才了。女人們都離他遠遠的。人還是那個人,依然高大俊美,依然是無梁村最好的手藝人,可是,就因為割了那一刀,一切都改變了。在人們的眼裏,春才已不是過去那個春才了。

有一段時間,許是好奇心作祟,全村的人,都想看看,割了那物件之後,春才是怎樣尿的?這成了一個巨大的懸疑。那時候,隻要春才一出門,就有很多人找各種借口和理由跟上去,就是想看一看“那個”。那時村街上隻有一個廁所,廁所旁總是站著很多人……這真是邪門了!整整一年過去了,哪怕是前後腳跟著,卻沒有一個人能探明,春才他是如何尿的。

終於,有一天,村裏鍾聲敲響了。老姑父站在場院裏,黑風著臉,大聲說:有一件事,我得把醜話說前頭。無論你是誰,別管是天王老子,敢再添油加醋,敢再日白一句,我掰他的牙!就這話。散會!這個會,開得莫名其妙,老姑父什麼也沒說,可誰都知道,這特指春才那件事。

後來,公開的場合,沒人敢議論了。可慢慢地,在村街裏,有一個聲音在悄悄地行走,那是躲著人背過臉的時候,一句歇後語就此誕生了。這是無梁人的幽默。這幽默很冷,這幽默誕生於一種很荒唐也很可怕的性意識。由於與己無關,同時也包含著一種看似無所謂的、又叫人哭笑不得的悲壯和昂揚。那其中的含意很駁雜,你說不清楚的。

春才呢,每天仍照樣下地幹活,照常在莊稼地裏、在泥裏水裏走,秋天照樣去蘆葦蕩裏割葦子,照樣編席……隻是沒有一句話。除了娘的聲音,周圍也沒有話。村裏人見了他,誰也不說什麼——也許是不知道該說什麼。這氛圍是很壓抑人的。

在一段時間裏,每到夜半時分,總好像有一個影子在圍著村莊一圈一圈地轉悠。那腳步聲一踏一踏的,在無梁村的夜空中回蕩,而後一步步走向葦蕩……不久,人們就知道了,那是春才。說來,無梁村人還算是善良的,他們怕春才尋短見,就報到了老姑父那裏,老姑父就派我暗暗跟著他,記三分。就此,我跟著春才走了許多個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