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才娘也一直操著春才的心呢。三個月後,春才娘把春才和惠惠叫到家裏,對兩人說:也這麼長時間了,要是沒有啥,就把事辦了吧?

春才不吭。

春才娘問:惠惠,你說呢?

惠惠說:隻要才哥不嫌我,我當然願意了。也別鋪張,領個證就行。

春才娘聽了很滿意,說,那我找人看個好兒,秋後就辦吧。這麼好的媳婦,也不能太省了,錢該花也得花。你說呢,才?

春才說:我聽娘的。

春才娘又說:惠惠,你隻怕得回去開個證明吧?

惠惠說:娘,證明啥時開都行,不急。

就此,春才娘專門去了一趟尚書李,請人給看了好兒,日子定在了陰曆八月初七。

可是,在夏天將要過去的時候,很平常的一個日子,惠惠不見了……

後來,人們回憶說,一早,國勝家的女兒素梅喊惠惠一塊進城,說是要扯塊布料做衣服。惠惠開初還不願去。素梅說,去吧,嫂,去吧。惠惠回頭看了看春才,春才也說:去吧,你也該買幾件衣裳了。惠惠就跟著素梅一塊去了。臨走時,惠惠還說:二奎家要十斤豆腐,錢在抽屜裏呢。春才說:知道了。

一直到黃昏時分,素梅一個人回來了。她說,兩人在商場裏走散了……到了這時候,人們才懷疑,惠惠是不是跑了?

人們算了,惠惠在無梁一共待了一百零一天。如果她真的跑了,那她就太有心計了。那是一百天哪,多少個日日夜夜,她在人前走來走去,怎麼就沒看出來呢?要真是個騙子,一個女子,她也太能藏了。當晚,一村人鬧嚷嚷的,老姑父覺得心裏有愧,老姑父敲了鍾,要動員全村人去找。這時候,春才從一個黑影裏走出來。春才說:不用找了。

這話說得很含糊,至於究竟什麼原因,就沒人知道了。有人說:不會吧?惠惠不是這樣的人。人們就追著素梅問東問西,素梅說,兩人分手時,她還說,要是走散了,就在燈塔處等著。人們又問:你等了麼?素梅說:等了。我一直等到天黑。人們亂哄哄地說,看看,看看,你傻呀,她她她,早跑得沒影兒了!有的說,跑了和尚跑不了廟,她不是河北的麼?找她去!有的說:河北?河北啥地方?

這一問,把所有的人都問住了。可不,河北地界大了。

到了這時候,人們才知道,惠惠帶走了所有的錢。惠惠之所以待這麼長時間,就是為了摸清春才放錢的地方,春才磨了這麼多年的豆腐,他的錢都在—個地方放著。現在,豆腐坊就剩下五塊錢了。那五塊錢在抽屜裏放著。

素梅百口莫辯,突然說:她的提包還在呢。

等人們跑去時,春才豆腐坊的門關著。那惠惠的提包春才早已打開看了,包裏裝的是一包草紙。看來,這的確是—個圈套!

一村人的眼,都讓老鷹給叼了!你說這有多沮喪。老姑父騎上車要去鎮上的派出所報案去,被春才攔住了。春才說:不怪人家。

不久,豆腐坊門前掛出了一個牌子,牌子上寫著:無論親疏,概不賒賬。

此後,在差不多有一二十年的時光裏,春才一直在磨豆腐。

再後來,當我再一次回到村裏,見到春才的時候,他已完全變了模樣,成了滿臉皺紋的小老頭了。

這時候,春才娘已下世了。名義上,他現在是跟他弟弟、弟媳和侄兒們一起生活。

前些年,聽說他的豆腐坊擴建了,在鎮上占了好大一塊地。豆腐坊也不僅僅是磨豆腐了,他進了一套生產腐竹的機器,在鎮上辦了一個的工廠,生產腐竹、千張之類的豆製品,曾經非常紅火。有一段時間,就靠著那個工廠,他給弟弟家蓋起了三層樓的房子。那房子裏外都貼了瓷片,屋子裏冰箱、沙發一應俱全……院子裏還種了花。

可不知為什麼,他又重新退回到村裏來了。我是在村頭那間舊作坊裏見到春才的。他已成了一個小老頭了,臉色蠟黃,手指也黃,那是煙熏出來的。春才過去不抽煙,現在也抽上了。他的目光裏像是摻了一種什麼東西,一種我說不清楚的東西,像是有一點斜視,眼角裏有一個極亮的點。看見我的時候,他先開的口,他說:回來了,吸支煙。說著把煙遞過來,我有些驚訝地接過了他的煙,而後問:生意不錯?他淡淡地說:湊合。

時光是可以改造人的,人真是會變的。這一次,春才主動告訴我說,當年,他在鎮上辦豆製品加工廠的時候,最初生意還行。後來,周圍一下子辦起了七個豆製品加工廠,七家擠他一家,他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就敗下來了。如今,他欠下了一屁股的債。

我問他為什麼,他憤憤地說:他們全都造假!真的反而沒人要了。他們還到處打廣告,包裝也好。接著,又很商業地說:他們是貼牌,我鬥不過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