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街坊身體底子不錯,捱過廷杖後便在家養傷,雖一直半死不活的,到底還留了口氣在,之前一些性子懦弱的,被雲奉年逼了幾回債後就不堪受辱,直接一條繩子穿過房梁,吊死了事。
此事自然影響極壞。
放印子錢一直是官府明令禁止的,可這勾當雖然喪盡天良,到底來錢多而且快,每每多有大戶人家托了心腹奴才的名義,私底下偷偷放出去,若事發也不至於牽扯到債主本人。
然而雲奉年一心鑽到了錢眼子裏,急功近利,放的債又多又狠,名聲早就傳了出去,且沒什麼人脈背景,自然一抓一個準。
據說眼下已投進了死牢,倒還沒有發落,隻是因為雲奉年口口聲聲說自己妹子是定國公府小公爺的愛妾,殺了他就等於打世子爺的臉。
不過王徽心裏卻清楚,定國公賦閑已久,在金陵又是笑話一般的人家,應天府之所以沒有立即發落雲奉年,隻怕還是看了她這個長樂縣主的麵子。
但即便如此,此事也是有些為難的。
待送走了曹嬸子,王徽就埋頭和豆綠商量。
“……若要保他一條命,說難不難,說易卻也不易,”王徽有一搭沒一搭地品著茶,手指習慣性在桌子上敲打,“隻他太也愚蠢,觸法觸到點子上了,又沒有得力的招牌護身,正所謂人為財死……近幾年京城裏多有權貴私底下放債,魚肉鄉裏,造下的業障比你哥哥隻多不少,應天府是想抓個典型殺雞儆猴,故而——隻怕不會輕易放過他。”
豆綠情緒雖已平靜不少,卻猶自又悲又怒,悲的是慈母見背,怒的自然就是這不成器的兄長。
“……不過離家幾年,怎就敗壞成了這個樣子!”她忍不住一掌拍在桌子上,語音帶顫,“往日不過是有些好逸惡勞、拈輕怕重……這樣那樣的小毛病,大惡卻是萬萬不敢做的,這些年我難道還短了他的花用不成?拚著自己吃不上飯,也要盡數貼補家裏,怎就被他拿去作了黑心錢!”
王徽就歎口氣,“現下說這些也沒用了,我隻跟你說一條,要我出麵去保他,可以,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這樣的事情,即便不砍頭,流放三千裏是跑不了的,到時候……憑你哥哥那文弱書生的身子骨,隻怕捱不過苦役,多半落得個客死異鄉的下場。”
豆綠默然半晌,忽然就跪下,給王徽行了大禮。
“……屬下虧欠主子,隻怕這輩子也難以還清了。”她低聲說。
“快起來,無妨的。”王徽就露了笑意,親手扶她起身,“你哥哥老大一個人,有自己的主意,你做妹妹的,又如何能管得了他?對你來說,此事不過無妄之災罷了,我確是生氣,但還不至於遷怒到你頭上,你放心便是。”
豆綠卻堅持著又給她磕了個響頭,這才站起來,眼圈卻是實打實地紅了。
王徽又著意寬慰幾句,好歹把妹子的眼淚止住。
其實這事說到底,她是不願意去做的,雲奉年貪得無厭又心術不正,手上已有好幾條人命債,隻怕那老母親突然病死,也多半是被他給氣的。
再者說了,她每月給雲家送去那麼多財物,老人家的病就算好得慢,怎麼也該緩緩地有些起色才對,萬不該就這般突然去世。
……這是不是意味著,她送過去的那些東西,其實並沒有用到老人的身上?
還是都被雲奉年拿去放債了?
王徽閉上眼睛,揉揉額角。
罷了,到底是豆綠,為了她去趟一趟渾水,也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