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徽也不勸她, 隻攜了她手慢慢往回走, 等她平靜下來, 才又問:“你方才那個——筋子秤, 是從哪處學的?你爹爹教你的嗎?”
說到自己喜愛的東西, 王鳶情緒明顯好了很多, 眼神也微微發亮, 表情裏也帶起了一絲笑意,“……是,自打我記事起, 爹爹就開始教我術數算學了,爹爹是天下一等一聰明之人,像是天元地元人元合並起來那樣難的式子, 他都能脫口說出解來, 還會做好多好多有趣的小東西,筋子秤就是他教我做的, 他還喜歡燒東西, 家裏特地給他辟了個瓦房, 三天兩頭就得炸一次……”
說到有趣處, 她還輕聲笑了出來, 臉色微紅, 顯然十分開心。
王徽卻聽得怦然心動,眼神火熱。
她已經不想管、也無法去管她爹是什麼人、從哪兒來的了,畢竟已經去世, 查了也沒什麼用處。
但聽這姑娘的說法, 她爹明顯就是個隱於民間的數理化大家呀!
也許他們家裏還藏著什麼研究手稿、科研日誌之類的東西呢。
所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日後若要成大事,必然得走馬上打天下這條路子。如何才能確保自己立於不敗之地?那自然得把當代最先進的軍工技術掌握在手中才行。
並非是在說等離子熱線激光武器那種逆天的玩意,但最起碼,先進的攻城器械、火銃、火藥、紅夷大炮,那都是已經出現了的東西,若稍微加以改造……
再就是材料問題,這個時代冶鐵技術不可說不高明,炒鐵炒鋼之法已經普及,然而練出來的鋼普遍含碳量極高,單薄脆硬沒有韌性,恨不能一敲就斷,是很難應用到戰爭中去的。
現在大部分冷兵刃還是用鐵打造,除去沉重易斷之外,最顯著的問題就是鏽蝕。
可如果能研究出成熟的煉鋼之法,得到又柔韌又堅硬、延展性一流的鋼材,那簡直,簡直——
王徽深吸口氣,勉強按捺住興奮之情,心說我得淡定點,不能嚇壞了妹子,麵上笑容依舊柔和,溫聲道:“看來你想要充軍,那也是被族裏那群惡人給逼的了。”
——她這爹爹倒也是個奇人,懂得給女兒取字,又教給女兒許多知識,卻不懂得為她謀劃終身大事,以致自己身死之後,唯一的女兒窮困潦倒,為族人所逼,不得不偷盜以從軍。
提起這個,王鳶情緒就又低落了下去。
“族裏那些人說是九月底就要把我家房子拆掉,要我想想清楚,那鰥夫,我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可我總是不甘心,爹爹在的時候,常說什麼‘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又說我這一身學識,哪怕不嫁人,走到哪裏也都不會吃虧的。”
便是王徽這樣的性子,聽到這樣一番言論,也不由挑起了眉毛。
她爹肯定不是這個時代的人,那就不用說了,然而所謂入鄉隨俗,來都來了,竟還秉持著之前的念想,覺得這個時代的女子光憑一身學問就能過上好日子……而且還是下九流的“奇技淫巧”之學。
——聰明是真聰明,天真也是真天真。
就忍不住搖搖頭,歎了口氣。
“您、您也覺得他說的不對,是嗎?”王鳶見她搖頭歎氣,就忍不住問了一句,眼巴巴看著她。
王徽就笑了,伸手摸摸她腦袋,“也不是不對,這世道,女子不嫁人的確也能過上好日子,但可不能隻憑著學識,還得有點別的東西才行。”
王鳶忍不住臉紅,下意識蹭蹭她掌心,乖乖巧巧地繼續說,“我就想著……要不幹脆從軍去吧,好歹也能賺些體己。原本是想去夥房或者漿洗房來著,隻一看那規矩,不包食宿要回家住,就打了怵了……就想著征報步兵。”
“但、但我又捱不過那考核,就想著找幾個人湊點錢,一起報名算了,然而那些人看我是個女孩,年紀又輕,便都不願意和我搭夥。”說到此,小姑娘輕輕歎了口氣,細巧的眉峰輕輕蹙起。
“後來,那個劉悍大哥就找過來了,說隻要我能湊齊十兩銀子,把他們另外九個人的報名錢也一起交了,就願意帶著我。”
說至此,她忽然露出惶恐的神情,結結巴巴跟王徽解釋,“我、我實在是……我對不起那位姐姐——我我我不知道……待會磕頭賠罪……”
“沒事,不用怕,你這也是迫不得已,”王徽拍拍她手,好言安撫,頓了頓,又略微正了臉色說道,“隻是偷竊絕非正道,所謂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為人之道,須得俯仰無愧於天地才行,這樣的事情,日後萬萬不可再做了,知道嗎?”
“知、知道了!我以後絕不會再做!”王鳶臉頰滾燙,頭埋得低低的,手指和衣擺絞成了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