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玉樓宴罷,一劍霜寒破金甌 機鋒(1 / 3)

穆皇後這番話一出口, 殿內就有一瞬間的寂靜。

王徽笑容不變, 抬眼看過去。

卻見孔全祿站在永嘉帝身後, 剛好麵對著她, 仍是眼觀鼻鼻觀心的老實樣子, 隻把嘴巴朝皇帝的方向努了努, 而後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這就是說, 穆皇後提出來的給燕雲王指婚一事,永嘉帝雖不說全盤否定,但至少也是保留了意見的。

而這一點, 從剛才永嘉帝那句“還得看燕雲王自己的主意”,就能窺得一二端倪。

王徽就笑笑,站起身來恭恭敬敬給皇後行了一禮, 感激道:“臣何德何能, 些許小事,竟勞得娘娘躬親垂問, 臣實是三生有幸, 不勝惶恐……”

穆皇後擺擺手, “燕雲王不必過謙, 本宮不過是出力為你相看個夫婿罷了, 比起燕雲王為我大楚立下的千秋之功, 卻也算不得什麼。更何況——”

她頓了頓,又意有所指道:“更何況,事關終身, 可絕對不是什麼‘小事’, 在淵縱然戰功赫赫,卻終究是個女子,咱們女子麼,到後頭終究要歸於家室的,早些尋個良人,也算是終生有靠了。”

一麵說還一麵笑得慈祥,語氣又是親密又是推心置腹。

老皇帝依舊不緊不慢品著茶,鄭唯憫臉上笑容早就消失了,微蹙了眉頭看向皇後,鄭葭臉色也不好看,小臉繃得緊緊的,竟像是同誰賭氣一般。

殿內唯二帶笑者,竟隻有王徽和穆皇後兩人。

王徽一時但笑不語,倒是太子有點坐不住,他在椅子上不安地動了動,遲疑一下,終是開口道:“母後,燕雲王當年在定國公府吃了不少苦頭,如今和離也不過才六年有餘,現下談這個,是不是為時尚早了些?”

穆皇後看兒子一眼,暗恨不已,心道這孩子除了給自己拆台什麼都不會,麵上仍是笑語盈盈,埋怨道:“皇兒說什麼呢,本宮經的手,又豈能再把燕雲王推火坑裏去?”

太子還待說什麼,王徽卻笑吟吟道:“娘娘所言極是,若臣當真有意婚嫁,那自然是要腆著臉請托娘娘襄助的。”

穆皇後自然聽出她言下之意,心中一直緊緊按著的不悅終於冒出頭來,淡淡道:“怎麼,聽燕雲王這意思,竟是無意婚嫁不成?”

她說這話時,臉上笑容已然全部收斂,臉一板,吊梢眉微豎,中宮皇後的威勢就悄然流瀉出來。

鄭葭看一眼王徽又看一眼母後,又是擔憂又是難過,卻不太明白自己在難過什麼。

王徽卻好似沒看到皇後的臉色一般,仍然意態悠閑,微笑道:“娘娘誤會了。隻是——”

她一頓,臉上笑容淡去,目光掃過屋裏所有人,緩緩道:“隻如今柔然之患雖滅,海內卻遠不敢稱‘太平’,西域諸國動蕩難平,南疆百夷不臣已久,東海一隅又有扶桑島國虎視眈眈,昔年冠軍侯有言:‘匈奴未滅,何以家為’——”

說至此,她又是一頓,轉而麵向永嘉帝,兩手一拱,長揖到地,而後直起身子,昂首慨然道:“臣雖不敢自比霍嫖姚,卻也知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況臣乃敕封燕雲郡王,陛下授臣以高位重權,托臣以虎符雄兵,知遇之恩、拳拳之意,臣唯死而後已方能報之。唯今臣有用之身,一人便足可當得千千萬萬‘匹夫’之力,焉能妄自菲薄而退居後宅,俾一身所學難以報效家國,如此豈非辜負陛下、辜負蒼生?!”

一番話說完,王徽袍袖一拂,雙手負於身後,昂然而立,胸膛略略起伏,臉上笑容早已無影無蹤,隻抿緊了嘴唇一言不發,雙眼卻微微發亮。

——看著好像當真氣到不行的樣子。

元帥對自己越發精湛的演技感到十分滿意。

殿內所有人,上至帝後,下至孔全祿、肖寶臻、彩箋這些宦官宮女,無不被這酣暢淋漓的雄辯鎮住了,一時竟無人開口,隻呆呆地盯著燕雲王看個不休。

鄭唯憫有些激動,嘴角難以自抑地浮現笑意,連連點頭,口中喃喃念叨著什麼。

鄭葭臉蛋紅得蘋果也似,目不轉睛盯住王徽,看著她瀟灑卓犖立於那處,整座大殿的光芒好像都集於她一人之身,一顆心不由怦怦亂跳,好像馬上就要從喉嚨裏飛出來一樣。

不過,到底還是永嘉帝第一個有了反應。

“好!好一個‘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老皇帝朗聲大笑,甚至拍了兩下巴掌,隻覺自己垂暮之年,竟也被這短短八個字激起了胸中豪氣,右手指住王徽,連連笑道,“好,好,好一個燕雲王!不愧是朕之愛將!就憑你這句話,這南北西東八萬裏的江山,朕就放心再讓你去打個三十年!”

這句話從皇帝嘴裏說出來,自然意義重大。

王徽重現笑容,連忙又行一禮,永嘉帝心情極好,甚至起了身,又親自扶了她一把。

另一邊孔全祿也鬆了口氣,不免湊趣道:“陛下這是高興壞了,可韃子那麼大的地界兒,也不過六年就打了下來,燕雲王用兵如神,陛下洪福齊天,這天下一統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何需三十年那麼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