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底時近仲春, 早過了乍暖還寒的時節, 然而黎明時分, 天色將亮未亮的時候, 晨風吹來仍是有些砭體的寒涼。
永嘉帝龍體抱恙已逾七年, 近些年身子骨越發不舒坦, 早將三日一朝的傳統改成了七日一朝, 時辰也從卯初改為卯正。
大楚的早朝曆來都是在勤政殿前的漢白玉廣場上舉行的,奈何近年來萬歲龍體欠安,廣場上到底風大露重, 寒氣侵人,老皇帝就把禦座挪到了溫暖的勤政殿之內,大臣們則依舊站在廣場上, 有事有本就直接跪在勤政殿門口奏對, 皇帝能聽見,其餘臣工們也能聽見。
不過永嘉帝精神頭不濟, 即便是這七日一次的早朝, 坐在龍椅上往往也能睡過去, 聽政不過是走個過場, 基本一句話都不說就會散朝, 早朝也就是個花架子, 一應政事依舊歸於中書省,除非大事——例如王徽封王——竟是連批紅都少了,尋常折子看都不看, 還帶著票擬就發還回了中書省衙門。
這天正是二月二十八, 乃是二月份的最後一次早朝。
按照慣例,百官在殿外行了三跪九叩大禮,山呼萬歲,孔全祿吊著嗓子喊一句:“有本奏來,無本退朝!”
前些年倒還有些耿直臣子奏上一兩本,而近些年早朝越發流於形式,也就沒什麼人上折子了,反正所有事情一應上報中書省就是,在這樣的早朝上,除非是有足夠動搖國本的大事,又或是那等六月飛雪的重大冤情,否則一般都不會有人上奏本。
孔全祿等了半晌,見無人應答,便扯嗓子喊了一聲“退朝”,就同張瑾一並扶著永嘉帝離了勤政殿。
眾臣目送皇帝的龍輦儀仗消失在宮禁拐角,這才各自鬆泛開來,三三兩兩尋了相熟的同僚又或是上司敘話,或往宮外踅摸早點吃食,或直接趕往各衙門理事。
這些年王徽遠在朔北,每次因軍功升遷,萬衍一黨都會在金陵為她據理力爭,故而燕雲王同右相一脈交好也已經是人盡皆知的事情,王徽曆來不做掩飾,散了朝就同萬衍會合了,又喊上袁熙幾個,打量著一同去外頭尋相熟的店家吃了東西,再各自回衙門辦差。
幾人方有說有笑一起往外走,卻不防背後忽傳一聲:“燕雲王,且慢行一步!”
王徽回過頭去,卻見身後不遠處站了一小撮人,為首一人身材高大,相貌還算英俊,隻是嘴唇周圍蓄了一圈濃密的黑胡子,倒給那張臉添了幾分凶相,身上穿一襲玄地金紋圓領蟒袍,胸前翔龍雲紋補子,頭戴鑲金繡龍烏紗,一派尊榮華貴的模樣。
和王徽身上穿戴的也大差不差,隻不過凡有龍處,王徽是四爪,此人卻是六爪。
這人旁邊還站了個高瘦老者,鬢發花白,雙眼卻炯然有神,麵色威嚴,精神矍鑠,身穿正一品緋紅圓領官袍,胸前是仙鶴補子,倒是跟萬衍的衣著一模一樣。
王徽臉上揚起笑容,幾步走過去,一麵拱手道:“吳王爺,叢相爺,小王這廂請您兩位的安了。”
吳王鄭唯憲哈哈笑著受了王徽的禮,一旁叢國章卻板著臉避開,而後又行個禮道:“下官不敢受郡王的安。”
王徽但笑不語。
一旁萬衍也上前來給吳王行禮,見了叢國章卻隻打個拱,微笑招呼:“元輔。”
叢國章微微點頭,回了半個禮,依舊板臉,“孝箐。”
他二人左右為相,雖然時人多以左為尊,且叢國章資曆遠比萬衍要老,但畢竟兩人同掌中書省,同為正一品,並無明確上下級之份,兩人之間多以平級見禮,萬衍稱叢國章為“元輔”,也不過是個禮節上的尊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