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食
娘點上一盞油燈,爹拿了把鍁,在屋角鏟去一層土,露出一塊木板。爹彎下腰,小心翼翼地把木板掀開,下麵出現一個水桶粗的坑,娘端過油燈一照,我才發現坑裏是穀子。 三年生活困難時期,小夥伴們都長得瘦瘦小小,隻有我長得高,長得胖。上坡割草時,我們把繩子拴在樹上,看誰跑得快,先摸到繩子。每次我都遙遙領先。和同齡的孩子們摔跤,沒有一個人能摔倒我。大人們說,這都是俺家生活好一點的緣故。 1958 年是一個難得的豐收年。老年人說,從來沒見莊稼長得這麼好。那一年“大躍進”,村裏開始吃食堂。糧食都收到村裏的倉庫裏,家家不能存一粒糧食。坡裏的莊稼,離村近的就收割,遠在山裏的都不去收。成堆成堆的地瓜,就在地下挖三尺深溝,埋在裏麵,蓋上幾捆棒子秸,就算做好貯糧過冬的準備了。冬去春來,山上沒收的莊稼讓田鼠糟蹋得亂七八糟,埋在地下的地瓜都爛成稀泥。 1959 年,天氣大旱,地裏莊稼稀稀落落。地裏不打糧食,村裏的糧庫被大食堂的大鍋“吞”得空空蕩蕩,連續三年的饑荒開始了。開始時還能吃糠吃野菜,後來吃樹葉吃樹皮。“大躍進”中那狂熱的歡樂沒有了,家家都有患浮腫病的人。
大約第二年冬天的一個晚上,我已睡著了,突然被爹捅醒,說是起來出去做點事。半夜裏幹啥呢?我迷迷糊糊地跟隨著爹娘來到我家木匠鋪的西屋裏。娘點上一盞油燈,爹拿了把鍁,在屋角鏟去一層土,露出一塊木板。爹彎下腰,小心翼翼地把木板掀開,下麵出現一個水桶粗的坑,娘端過油燈一照,我才發現坑裏是穀子。有多少,我不知道。爹拿過一個瓢,伸手要去挖糧,手還未接觸到糧食,突然“啊”了一聲,大叫“長蟲(蛇)”!手像觸電一樣縮了回來。我一把拉住娘的衣襟,從她的身後偷偷地往坑裏看一眼,果真有一條長蟲在糧食裏蠕動。因它身上花花點點的顏色和穀子差不多,燈光又暗,是不容易發現的。我平時對長蟲怕得要死,讓爹趕快打死它。爹說,家裏的長蟲不能打,打死了會遭禍殃的。前幾年,東頭闞家在屋裏發現一條長蟲,便把它打死了。結果沒出幾個月,家裏遭了大火。長蟲是護家的神,還是放了好。他拿來一條木棍伸到糧食裏,把長蟲挑出來,呀!長蟲足足有學校拔河的繩子那麼粗。爹把它放到地上,長蟲遲疑了幾秒鍾,便快速地爬走了。爹說,沒事了,就和娘放心地用瓢往外挖穀子。開始挖出來的穀子己發黴,直到挖下半尺深,才見到好穀子。
爹娘一邊挖,一告訴我,地下埋的是兩個大甕,下邊的一個正放,口朝上;上邊的一個反放,口朝下。兩個甕的口一樣大,扣在一起,嚴絲合縫,上邊的甕底早被敲掉,兩個甕便形成一個堅實的、不透水的地下糧倉。這兩甕糧食是在 1947 年存上的。那年我村剛解放,國民黨殘部和土匪還時常到村裏來襲擊、搶糧食,人民政府號召村民把貯存的糧食藏好,爺爺和爹便想了這個辦法,藏起了這 800 多斤穀子。爹說,在糧食中,穀子是最耐貯藏的,隻要幹燥,是不會變質的。 爹用瓢往外挖糧,手夠不著了,倒扣的大甕也慢慢變粗了,爹便讓我下去挖,一瓢一瓢往外遞。甕裏邊彌漫著糧食黴變的氣味,直嗆嗓子眼兒。爹便找來一把大蒲扇往裏扇幾下風,這樣氣味好多了。我使勁地挖糧,想盡快幹完,生怕又有一條長蟲藏在甕底。 天亮前,才把這兩甕糧食挖出來,運到家裏。白天,趁太陽好的時候,爹娘把大門關上,偷偷地在院子裏曬。晚上,娘摸黑給周圍鄰居每家送了幾斤。她沒說是十幾年前的貯存糧食,隻說是從遠方親戚家借的,鄰居們都說娘送來了救命糧。這兩甕救命糧,幫我家度過了災荒。
天下父母
“可憐天下父母心”看到這句話我就想起我的父母,知道自己無論在哪裏不管多遠父母的心都離我好近,因為他們無時不刻都在牽掛著我。現在我隻能對他們說對不起請原諒女兒的任性。 當我對爸媽說我要離開時,爸爸很沉默,媽媽隻是淡淡地說“隨你”話雖然簡單,但我卻懂他們的不安和無奈。我看出他們眼中有淚心中有話卻沒有說,隻是默默地做著手中的活。從小他們就這樣,當女兒任性時他們就不說什麼,因為他們知道說什麼也是多餘,事後就細心地教導我。後來每逢此時,我總知道此時無聲勝有聲,隻是鬧鬧就好了。他們也一再包容女兒的任性和無理取鬧,總是默默地支持著我的。 我說要走,他們好幾天都沒有安心過。走時一再叮囑:“我在火車上不要跟陌生人講話,下車後不要相信任何人,在外麵要堅強不要像在家裏一樣動不動就哭了,不要哭壞了眼睛。”聽著媽媽一遍遍地叮囑,我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揮揮手道別。 哪個做父母的都希望在自己有生之年,能看到兒女在身邊健康地生活,即使不能做什麼,隻是圖個安心。可做兒女的何曾能滿足他們簡單的要求呢! 想起,我生病時,爸媽守在手術室外焦心如焚就恨自己不能替女兒受這份罪。我永遠都記得,我被推進手術室時,爸爸那蒼老憔悴的臉和眼角的淚。因藥物反應而食不下咽,嘔吐不止時,爸媽急得直哭。不時叫醫生來看,醫生都不耐煩了。當我傷口惡化,高燒不退時,爸媽更是徹夜不眠為我量體溫,換毛巾 端茶倒水,這些我都刻在我心裏。這也是我對爸媽的一份欠疚。 我知道我的任性讓他們傷心,讓他們為我擔心。我知道一個個夜晚他們又在為女兒擔心,因此而不能入眠。 越想越自責,想著自己的衝動和父母的心痛。我能回報他們的隻是幾通電話和在外麵工作順心 生活開心 才能讓他們安心。 我想對他們說:女兒終究要長大,你們要真愛女兒就放心讓去飛吧!就像鳥兒一樣,今天你不讓我學著去飛,明天我將跌的更重。要相信女兒不必太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