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我一直相信-漫長的黑夜總會過去(二)(2 / 3)

金寶的親生父母留下三萬塊錢算是撫養費,餘下的兩萬會分期寄過來。他本是不要這錢的,可他們走前把裝著錢的包扔在了院子裏。他把那錢收好,說必須還給他們,讓他們用這錢供金寶讀大學。 他整夜整夜地失眠,閉上眼睛就是金寶的影子。

他做工時,聽到一個女娃的聲音喊爹,像極了金寶的聲音。一走神,手裏的電鑽打偏方向,反彈回來的石子飛速地崩進了他的左眼。鎮衛生院沒有這樣的醫療條件,轉到縣裏時,左眼已經保不住了。失去左眼的同時,他失去了工作,隻拿到了臨時工那點少得可憐的撫恤

金和傷殘費。

城裏寄來第一張彙款單時,他就決定把所有的錢都送回去。進了城,按照彙款單上的地址找到了金寶現在的家。他蹲在樓下等。他等來了那輛黑色的小轎車,是金寶的父親,他迎上去,與此同時,金寶和她的母親從車裏下來。金寶看到他,一下衝過來抱住他,爹,爹,金寶想你啊!金寶看到他的眼睛,哭得更凶了,他摸著她的頭,爹有右眼,爹還能看得見我漂亮的金寶。 爹把錢強行塞給他們,說,拿這錢供金寶讀書,讓她做有出息的人。然後再次狠心甩開金寶,彎著腿,駝著背,跑開了。他拚命跑著,跑到聽不見金寶的哭聲時,停下來,才發現竟然跑丟了一隻鞋。四十幾歲的漢子,蹲在馬路上,失聲痛哭。 3

他總是進城,偷偷地看上一眼金寶,金寶並不知道。這麼多年,爹一直在默默地看著她長大,而當她和一群同學走出校門時,看到了樹下的他。隻是6年,她當然不會忘記。可6年的城市生活,卻足以讓一個女孩子變得虛榮。

他知道她看到了自己,迎了上來,還帶著右眼的淚水。同學問,楊陽,你認識他嗎?他就站在她麵前,他竟然緊張了,掌心滲出汗水來,他多希望她能像小時候一樣,堅定而驕傲地說,這是我爹。 可是,她卻搖了搖頭,說了句,不認識! 26歲的楊陽在市醫院工作,是藥劑室的一名醫生。兒時的事情盡管未曾全部忘記,畢竟十幾年過去了,那些模糊的記憶偶爾也會翻出,可很快就會散去。 那天,她像以往一樣從窗口接過藥方,按照藥方取藥給患者。遞來的藥方上,寫著的名字是,金勝利。她微微一怔,抬頭,窗口很高,隻能看見患者的頭,她看得清楚,那隻萎縮的左眼和已經花白的頭發。

藥方上寫著“氨酚待因”兩盒。她取藥的手止不住地抖。這是一種抵抗癌症疼痛或大手術後疼痛的強效鎮痛藥,那麼,他為什麼要買這種藥?她戴了口罩,穿著白大褂,他看不到她,拿了藥,走到大廳的椅子前坐下。這次他是偷著跑出來的,因為他怕孩子們和孩子他娘惦記,他的病又重了,不依靠城裏的這種鎮痛藥,是忍不過去的。 她打了電話給開藥方的醫生,對方麻木地說出三個字:食道癌。

她走過去時,淚水已經模糊了視線。他正在用自帶的水吃藥,看了看依舊戴著口罩的她,並未認出,低下頭,把自己的藥盒揣進口袋,起身準備離開。 她一步步跟出去,在醫院門外,她終於喊了聲“爹”,聲音哽咽,卻堅定,我要不是你親生的,能長得這麼漂亮嗎?爹!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沒有回頭,渾濁的淚順著右眼滾落。能夠對他說這句話的,除了他的金寶,還能有誰呢?

男人相處的方式

於偉和陳秋生打了一架。他們是在操場上練的拳腳,一對一,男人的方式。 天子事先並不知情,事後也不知道兩人到底是因為什麼在操場的草地上拳腳相向,你死我活。他是在陳秋生的宿舍看到他的,陳秋生眼睛紅腫,臉上有好幾處劃痕,手臂上也青一塊紫一塊的。馬保義正在用毛巾蘸了水給他擦拭血跡。陳秋生坐在鋪位上,神采飛揚地大吹大擂。他誇張地舞動著拳頭,好像於胖還在前方一樣:那頭豬,被我整得屁滾尿流。我先飛起一腿把他踢倒在地,然後騎到身上打得他臉上開花。那衰人急了亂踢亂抓,笨得要命..

天子心裏明白,打架根本就無輸贏。兩頭發怒的獅子攪在一起肯定是兩敗俱傷,否則秋生的傷又是怎麼來的。雖然不讚同用武力解決問題,但秋生能挺身站出來和於偉真刀真槍地幹,天子心裏還是覺得他夠義氣,是兄弟。馬保義也在一旁打氣:兄弟好樣的,真給咱們出

氣,下次碰到了再教訓那小子一頓。 天子不敢旗幟鮮明地和於偉作對,他們在一個班,事情做過了火對他是十分不利的。 那件事是高一下半學期發生的。天子在學校不顯山不露水低調地學習生活,倒沒有出什麼岔子。於偉沒有再找他的麻煩,有時還像哥們一樣和他開些玩笑。天子開始把注意力放到學習上,他和大多數同學一樣,循規蹈矩地上課下課,認真聽講,仔細筆記,不懂就問,觸類旁通,所以成績突飛猛進,沒過多長時間就超過了於偉。 和於偉作對的是陳秋生和馬保義。 於陳二人打架的事,雙方都沒有讓學校老師知道。他們都明白,老師摻和進來絕對不是一件妙事。就像黑幫火拚一樣,警察是他們最不希望看到的人。 於偉從來沒有吃過這種虧,後來找了個機會堵上陳秋生黑天昏地地打了一頓。他的兄弟拿著木棒指著陳秋生的臉威脅道:很能打是不是,現在怎麼焉了?再他媽找事兒我把你腿打折。 仗著人多欺負人,完全不是君子之爭。陳秋生也混了一幫兄弟,平時抽煙喝酒玩在一塊兒關係很鐵。當天晚上抄了家夥滿校園尋於偉。一夥人把於偉堵在男廁裏也打得暢快無比,十分出氣。馬保義叫了天子一起去,天子找了個借口推了過去。 冤仇宜解不宜結,可梁子結下了也不好化解。兩幫人一招一式你來我往,竟打來打去打到了高三。回頭再看他們的成績,當然是慘不忍睹。於偉的學習成績由入學的前幾名退到倒數幾名,馬、陳二人更是無心學習,和一幫結識的兄弟混在一起成了班上典型的老油條。 可他們都不再煩天子了。於偉一夥人從來沒見天子和仇人明目張膽地站在一條線上,心想這家夥倒也識趣。馬、陳二人在兩年的摔打中也漸漸冷淡了天子,覺得他夠不上朋友。天子夾在中間,不敢輕舉妄動,索性把精力全放在了學習上,成天泡在教室裏看書做作業,晚上回宿舍的時間也很晚。 如果照這種情況發展下去,不久的將來可能是這麼一回事:於偉、陳秋生、馬保義高考後會紛紛落榜,而天子十拿九穩地考上一所不錯的大學。從此,他們人生的發展軌跡會截然不同,馬、陳二人前景黯淡,天子則繼續擁有著一個輝煌的夢。 天子命運的轉變皆源自一起案件的偵破。 其實案子本身和天子是風馬牛不相及。那是一個陳年舊案,案發時間距今至少也有兩三年,那時的天子可能還奔跑在上初中的路上。 是一起婦女被殺案件,案子其實很簡單,之所以遲遲未破案,是因為被害人的屍體藏得比較隱蔽,很長時間都沒有被人發現。屍體是藏在金沙江上遊一個樹木叢生的林子裏,塞進了一個山洞,並用土埋得很深。要不是一場泥石流衝壞了山洞,衝出了屍體,這位被害婦女隻能孤寂地躺在泥土裏不見天日。 屍體被衝下了山坡,衝進了金沙江,並順利地開始了金沙江漂遊。第一個發現屍體的人是大炮,也就是被水淹了的老黃家黃澤山的唯一的兒子。 天子對屍體的事一無所知,但對大炮被淹一事清清楚楚,至今記憶猶新。他也記得自己曾經問過一位年輕警察屍體的事兒,年輕警察叫他不要問那麼多,理由是他還是一個小孩子。 不過小孩子的恐懼感比起大人來似乎更甚,那具女屍曾經讓天子夜夜做噩夢,尿濕了褲子。而且那種糟糕的狀態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直到他習慣了高中的集體生活,全神於學習之後,才漸漸地淡忘了那具女屍,淡忘了那隻慘白的手。他也慢慢不再尿床,不用每天清晨躲在被窩裏偷偷地換內褲。 殺人凶手是一個慣犯,慣犯作案累累,心狠手辣。所以,在再次落網後,他自知罪孽太深性命難保,索性把自己犯的案一件件抖了出來。其中,捎帶著就把殺害一名妓女的事給供了。那妓女就是兩年前在金沙江裏被一群孩子發現的女屍的主人。

大家都沒有想到她是一名妓女,警察也隻是推測她是因被搶劫而慘遭殺害的,被埋在深

山老林裏,借助自然的力量重見天日得以昭雪。罪犯說:我越獄後,沿著金沙江往上遊走。不久又搶劫了幾個司機,後來寂寞難耐就招了一位汽車旅店的小姐玩,可她認出了我。我當時一驚慌就把她殺了,是用刀捅死的,深夜背到了一個林子裏悄悄地埋了。 警察取證後才知道罪犯並沒有撒謊,她的確是一個小姐,一個出賣肉體的妓女。 這案子因太離奇而上了地方小報,小報記者抓住了一點:深埋於地的屍體竟靠著自然的力量而完成了昭雪過程,似乎冥冥中自有天數。更離奇的是,屍體的出現,導致了一名初中生的溺水而亡。 人們喜歡聽希奇百怪的事,權當給自己日益麻痹的神經來上那麼一激。連天子的父親也買了刊登此事的報紙,戴上眼鏡細細地讀了一番。 消息的標題黑體粗字,十分醒目:泥石流衝出驚天命案,冥冥中有天助?金沙江溺死初中學童,昭雪時取非命?還配了罪犯、妓女、大炮的照片,使當事人看起來相關聯,新聞更具可讀性。 天子是在星期日回家休息時無意翻到那張報紙,發現那則新聞的。他一眼就看見了那個妓女的照片,頓時驚得目瞪口呆:天啦!她的臉那麼熟悉,居然和夢中的那一張輪廓一致,模樣絲毫不差。 晚上在床上怎麼也睡不著,第二天起床時,天子才發現自己又尿床了。那一股騷味直衝鼻子,內褲也濕了一半。他握緊拳頭,狠狠地砸到床上,伏在被子上哭了起來。 回學校後,天子無精打采,本來已漸隱漸退的女屍畫麵又重新清晰地浮現於腦海,眼前晃動的全是那妓女的模樣和那一隻慘白的手,揮之不去。 高三的課特別緊,考大學的那股氣氛壓迫著每一個學生抓緊一分一秒去學習。可天子已經看不進書了,他開始失眠,繼續尿床。 而更糟糕的是,他尿床的事兒最終還是讓同學發現了。發現者是於偉,他某天早上起床時發現天子在被子裏搞動作,便過去惡作劇地把被子一掀。這下,全曝光了。於偉聞到了一股氣味,看到天子換下的內褲還濕漉漉的,當即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兒。沒到中午,天子尿床一事便風一樣傳遍了幾個班級。同學們議論紛紛,看見天子還擠眉弄眼,女生看見他則露出一副鄙夷的表情。 中午回宿舍後,天子沒有去食堂打飯,坐在鋪位上生悶氣。他看見於偉拿著飯盒從外麵進門來,走過去飛起一腳踢到他身上。於偉瘁不及防,身子往後一倒,手中的飯盒早飛了出去,飯菜撒滿一地。天子吼了一聲:混蛋!他衝上去把拳頭劈頭蓋臉地砸向於偉,就像父親打自己一樣。他想:今天非得打死這個王八蛋! 於偉也急了,掙紮著爬起來和天子瞎打一氣。最終,還是天子身體單薄吃了虧。於偉把他的四肢摁住,漲紅了臉罵道:你他媽發什麼神經!天子早已把一口唾沫吐到於偉的臉上,口氣惡狠狠的完全沒有了一點點平時的柔弱樣:於偉,你個龜兒子! 同學們急忙上前阻止,有人飛快地把班主任叫來了。劉琦老師把兩人叫到辦公室,先問清了緣由,再聲色俱厲地教訓了一番。說兩人都有過錯,各打五十大板。於偉你不應該亂講別人的壞話,高水天你也不能不問青紅皂白就打人。 兩人各自寫了一份檢討書交到班主任手裏,保證不再發生類似事件。可過了兩天,天子又因為一點小事先和於偉發生口角,後控製不住隻好認認真真又打了一架。 那次打完架後,天子就跑到陳秋生和馬保義的宿舍,表示要加入他們的陣營。三兄弟終於又會合在一起,三股力量扭成一團,加上其他兄弟,發誓一定要好好教訓他們共同的敵人:於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