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不大,還是那幾條街巷,幾年過去了,還沒有任何變化。
我路過高老太爺家,高老太爺家門口的石獅子上坐著一個沒有長開的男孩,他的五官拚湊在一起,顯得小裏小氣,卻皺紋密布。那張臉就像包子一樣,又像緊急集合似的。
一個老頭迷路了,就走過去問那個男孩:“你們這裏是不是有個巷子叫張家坊?”
男孩說:“那是肯定的。”
老頭非常高興,又問道:“張家坊的張老逗你認識?”
男孩說:“那是肯定的。”
老頭更加高興,繼續問道:“到張老逗家怎麼走?”
男孩還說:“那是肯定的。”
老頭有些疑惑,又問道:“你該不會是傻子吧?”
男孩依然說:“那是肯定的。”
老頭走開了,弄了半天,原來這個傻男孩隻會說這句話。
這個男孩可能就是高老太爺的寶貝兒子。
我害怕高老太爺突然走出來,認出了我,那就麻煩了,所以腳步匆匆從他家門口走過。
穿過兩條小巷,我找到了當年那個蓋房子的院子,他家蓋得真闊氣,院牆全部用青磚砌成,牆磚上蓋的是高門樓,屋簷上雕刻著飛龍走獸。我站在門口向內望了一眼,看到他家雕梁畫棟,池館水榭,我還從來沒有看到這麼好的院子。
我站在門口,雙腳發軟,沒有底氣,自己先膽怯了。我說出來的話,他會不會相信?我要是進他家門騙錢,他會不會給我?
我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默念著《英耀篇》中的六字訣:審、敲、打、千、隆、賣。《英耀篇》中說,隻要熟練運用這六字訣,就無往而不勝。
我想,我隻敲詐這一次,錢到手了,永遠再不給人算命了。願佛祖保佑我這次成功。
我走進了這家院門。
這天是大年初三,這家一院子的人,有長袍短褂的老太爺,有西裝革履的洋學生,還有幾個剪短了頭發的漂亮女孩。我一看到這麼多人,突然就發慌了。我告訴自己,師父淩光祖在這時候絕對不會發慌,我也不要發慌。
老太爺看到我來了,就對身邊的人說:“來財神爺了,夾上兩個肉饃,送過來。”這裏的風俗是,過年這幾天,隻要家裏來陌生人,都稱為財神爺。即使來個乞丐,也稱為財神爺。
仆人果然給我送來了兩個肉饃,白麵饅頭裏夾著肉片子。我當時正餓著呢,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吃了再說。
因為吃得太猛了,我喉嚨裏打著嗝,上氣不接下氣,老太爺又說:“端碗豆子飯。”
仆人又給我端來了一碗豆子飯,大米豇豆煮熬而成,香噴噴,熱騰騰。一碗豆子飯下肚,渾身舒坦。
吃飽了喝足了,我坐在這家從來沒有見過的漂亮房間裏,把自己裝成一個經多見廣的老江湖。我對老太爺說:“你們家這幾年是不是有什麼不順心的事情?”
老太爺上上下下打量著我,他剛開始把我當成了一個上門乞討的叫花子,現在感覺到我大喇喇地不像叫花子,老太爺疑惑地問:“你說,什麼事情?”
我又重複一遍:“你們家這幾年是不是有什麼不順心的事情?”
老太爺說:“沒有啊,孫子從日本留學回來,還帶回了日本的洋媳婦;孫女在京城上女子師範大學,今年就畢業;外孫在漢口做生意,生意也成功……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我一聽,馬上頭大了,人家家裏事事如意,我下麵該怎麼說。我突然想起了幾年前我們詐騙那個高老太爺和那個兒子在省城做生意的老太婆,師父先在外圍把他們家情況了解清楚,才上門詐騙,而我冒冒失失跑進來,總以為幾年時間過去了,他家總會有些不如意的事情,而人家根本就沒有的,這下該怎麼辦?
老太爺家所有人都看著我,我困窘極了,憋不出一句話。最後,我豁出去了,就說:“你們家現在好,但以後不一定好,你們家蓋房子的時候,木匠做了手腳。”
老太爺問:“什麼手腳?”
我說:“你們家的房梁上刻了一架馬車,把你們家的錢財一車車拉出去。”
老太爺還沒有說話,他西裝革履的孫子先上火了,他一把抓住我的衣領,吼道:“蓋房子的時候,木匠就說誰刻了一架馬車,我們找不到人,原來是你,你自己送上門來。”
這個孫子揮舞拳頭要揍我,他的日本媳婦慌神了,在後麵拉著他的衣服一連聲地喊:“哇大幾惱,穀輪吉娃……”
這個孫子怒氣衝衝地說:“要不是看在過年時節,老子打出你的屎來。快滾!”
我抱頭鼠竄,一路上都不敢回頭。我怎麼這麼倒黴,第一次裝神弄鬼,居然碰上個不信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