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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陳叔寶向來沒有好感,但是卻不願看著她們兩人此刻絕望的神情,起身走出房間。

卻見眼前茫然,原來不知何時雪花已紛紛而下。建康天暖,此刻的雪已積不住,落了便化,放眼望去四處一片狼狽泥濘。

轉眼在管家府中已是第四日,我們商量著,讓家人再出門打探,若有機會,還是早些離去為好。

誰知家人去而複返,臉上神情慌張,說隋軍查抄宮苑,如今已經知道我們幾個逃脫在外,正在城中搜索,早起已去過陳珞府中,想必遲早會到這裏來。

我們決定立即離開。管家聽說,告訴我們四條街外有他的親戚,不如到那裏暫避,我們一時也沒有別處可去,當即同意。

那是小戶人家,五口人,隻一個小院三間房。騰了一間給我們三個合住,跟隨我們的宮女們隻得另尋住處。那家主人對我們的到來很冷淡,隻是敷衍幾句,便不再理會,讓我們自行安置。眼下情形,他們肯收留,也已不易,我們不能再多要求。

房中隻一張床,幸而我們三個都身子瘦小,勉強能夠擠下。我想起上大學時,和要好的朋友同擠在宿舍的單人鋪上,說一夜悄悄話,很是溫馨。然而,此刻的心情大不相同,就算開口,也是淒涼。

夜來風大,擦著窗紙,索索有聲。我們全都沉默不語,但我知道,她們倆也不曾睡著。寂靜中,耳畔聽著三人的呼吸交錯,有種相依為命的感覺。躺得久了,我試著動了動身子,想要翻個身,終究不能。不由苦笑,連我都覺得難受,何況她們兩個?

身旁的陳瓊低聲道:“阿婤……”

隻叫了一聲,忽然聽見外麵腳步聲嘈雜,似有人在街上跑動。夜深人靜,靴子打著地麵,噠噠如疾雨。

我心猛地一沉。

“快起來!”

她們倆也覺察異樣,急忙起身。我們慌手慌腳地穿衣裳,雖然早已換成了平民裝束,但平常總有宮女幫忙,此刻越急卻越穿不好。

院門“當”地一聲打開,隋軍兵士蜂擁而入,火把映亮了窗紙。

我們心知已無路可逃,相視淒然。

院中有人高聲問話,北人語音短促,聽慣了綿軟吳語,很不習慣,但注意聽時,也不難懂。

那人問:“樂昌公主可在?”

陳瓊掩上衣襟,走到門邊提高聲音回答:“在。但我們有幾句話,請這位將軍到門前來。”

有人走到門前,伸手便要推門,被陳瓊死死抵住。

“將軍聽我說完,不得入內!”

門外的人似乎猶豫了一會兒,又伸手來推。我連忙過去幫忙,一起抵住門。

“請住手!如果現在硬闖,我們即刻自盡!”

陳瓊一字一字,語音傲然,不容反駁。

那人終於停手,道:“請講。”

陳瓊吸了一口氣,朗聲說:“我們是陳朝公主,你們雖奉命捉拿我們,但不可羞辱我們。方才我們已然安歇,此刻衣衫不整,你們在門外等候,待我們穿戴整齊,自會出來隨你們去。”

那人想了想,說:“好吧,但不可太久。”

陳瓊慢慢透了口氣,回過身來。

我看著她們兩人,歎口氣說:“事已至此,也隻能先如此,日後的事……走一步瞧一步罷了。”

陳瓊點點頭,默然不語,低頭係好衣裳。我分明看見淚水沁出她的眼角,卻在側過身時,飛快地拭去。

穿好衣裳,我們打開房門,依次走出。

院中火把輝煌,我清晰地聽見驚歎聲如風般掠起。即便是我,也從來沒有身處在如此多男人肆無忌憚的注視下。我能感覺到集中在我們身上的那種毫不掩飾的豔羨和欲望。但我們誰也不願流露出窘迫,即使一向羞怯的陳珞,也仰起臉,從容步下台階。

兵士們朝兩邊分開,讓出一條路,門口停著一輛牛車。

我先攀上了車,然後將陳珞拉了上來,我又朝陳瓊伸出手,然而她沒有動,目光望向門的另一側。

我看見這家的主人站在那裏,默然注視著我們。

“難道你不知道我們的身份?你也是我大陳子民,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那人抬眼看看她,冷冷地回答:“現在這裏已經不是陳了,你們是什麼身份與我何幹?從前我過得好不好你們難道過問過?如今你們怎麼樣也跟我沒關係。”

陳瓊眼裏閃過怒氣,她還要再說什麼,我苦笑著拉過她,“算了,走吧!”陳叔寶早就失卻民心,誰又會關心我們這幾個亡國公主呢?

牛車轆轆前行,這車甚是簡陋,夜風從車廂縫隙裏吹起來,我們隻得互相擠在一起。

陳瓊餘怒未消,憤憤道:“看來陛下說得也不錯,江東已無氣節!”

我沉默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低聲說:“我倒覺得,他說得也不錯。”

陳瓊猛地轉過臉來,瞪了我一眼,動了動嘴唇,終究忍耐住了沒說話。

我闔上雙眼,突如其來的倦意瞬息侵遍四肢百骸,現在我唯一想做的事就是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