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後, 陽光從窗中撒進教室, 落在江池身上, 暖烘烘的, 他半夢半醒地眯著眼, 耳旁老師的講課聲化成了催眠曲, 綿綿不斷地將他往睡夢深淵裏拉。
“江池?”
身後的同學伸手扯他襯衣, 見他沒反應,抬頭和停下來麵無表情的老師一對眼,連忙加重手上的力氣。
江池被這刺痛一驚, 下意識皺眉低聲道:“幹嘛啊!”
教室裏一片沉寂。
身後的死黨臉蛋飛快漲紅,硬著頭皮提醒:“老師叫你回答問題,談對魔獸的認識。”
江池搖搖晃晃地從座位上站起來, 十三四歲的年紀, 像一支雨後躥高的竹子,瘦高, 抬起頭, 眼神裏帶著幾分旁若無人的詫異。
老師沒理他, 沒有質問, 也沒發脾氣, 任憑他站著, 伸手又點了另外一個女生回答問題。
女生結結巴巴:“魔獸啊,我很喜歡魔獸,它們是我們人類最好的朋友, 在很多方麵都做的很好。上星期和父母去逛過紫微星郊區的魔獸園, 都超級有個性……”
女老師臉上露出了點笑,“請坐。”
緊接著,她又叫了其他幾個同學。魔獸相關話題原本頗受年輕人喜歡,在政府的輿論引導下,兩方關係正是蜜月期,討論起來竟然一發不可收拾。
江池雙手撐著桌麵,漫不經心地聽著。
臨近下課,女老師的眼神終於回到了他身上,大發慈悲:“江同學,你呢,你有什麼感想?”
暗含著他隨便說幾句,就會讓他坐下的意思。
江池:“……沒有。”
女老師臉上的笑有些掛不住。
身後的死黨踢了他凳子一腳,江池站直身體,補充:“如果您需要我講魔獸們很可愛,是人類是好朋友的話,我沒有什麼話說。”
四周又是安靜一片,同學們目瞪口呆,一會看看江池,一會又去瞅老師的臉色。
老師將手頭的書放下,“講講?”
江池:“我隻知道,六十年前,魔獸在首領的帶領下,占領了許多星球。帝國的政治一度因為魔獸而崩潰,據說它們能跨越星際,就算出動機甲,也無法阻擋。“
江池的目光掃過女老師因為驚訝而略顯呆滯的臉,加重語氣重複道:“這樣差點讓人類陷入絕境的魔獸,真的是單純無害、令人相信的嗎?”
“這些你都是從哪裏聽說的?”女老師的驚駭無法掩飾。
六十年前,她還沒出生。關於魔獸的具體經過,無論帝國還是共和國官方都是諱莫如深,關於這一段曆史,官方的說法是:曾經有一部分魔獸受到魔獸首領的驅使,和人類發生過一段交鋒,但很快,這短短的、為期幾年的衝突就結束了,喪心病狂的魔獸首領死去,人類和魔獸重拾友誼,一直到現在。
為了不引起恐慌,激起不必要的仇恨,“魔獸令人類陷入絕境”,這種描述大多是學術界內的秘密,她也不過是從導師那裏看過一鱗半爪的資料,這一個年幼的孩子究竟從何而知?
江池沒有說話,隻是緊緊地抿著嘴,目光執拗。
女老師有些頭疼,她磕絆了一下,迎著一群小幼苗好奇的目光:“呃,江池同學說的,的確是現在學術界流行的一種猜測,你們聽一聽就可以……嗯,期末不考。”
聽到“期末不考”這四個字,一多半小幼苗縮了回去。女老師鬆了口氣,但轉頭一看雕塑般直挺挺地站著的江池,腦袋有些疼。
“江同學……”
下課鈴響了。
女老師帶著江池出了門,想盡職盡責地掰正誤入歧途的幼苗,“不要關注奇奇怪怪的東西”,“要以上課的內容為主”,說完,抬頭一對上江池清淩淩的目光,頃刻間,這些敷衍小孩子的話被堵了回去。
她躊躇片刻,將教案抱在懷裏:“你……好吧,具體情況,老師也不知道。但很多事情,都不是我們想象的那麼簡單,不要鑽牛角尖,好嗎?”
江池模棱兩可地點點頭。
女老師拍拍他的肩膀:“快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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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池,你剛上課說的是真的麼?”死黨一手拿著直冒油的串串,另一隻髒手去拍江池的肩膀。江池一側身,躲開,避開擁堵的懸浮車大潮,抄近路淌進商業街的人海中。
江池不耐煩,“不是。”
死黨:“哦,我知道了。其實你是在報複周老師不給你麵子,是不?”
“我就說嘛。不過你小子也厲害,你瞧最後周老師那臉色,嘖嘖。”
死黨咯咯地笑起來。
江池的手插在兜裏,遠處,那座最繁華的大樓上前個月剛更換了廣告,一位當紅的女星的笑顏貼在上麵,笑語盈盈,欲語還休。
江池對這些不感興趣,隻看了一眼,便移開視線。正是下班的高峰期,這一段出乎意料的擁堵,又聽前麵有人喊了一聲“星辰在發酸梅湯”,這一下,整個商業街像是被燒開的沸水,江池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擠著帶著向前湧。
“小池——”
江池連忙伸手拽著死黨的手,廢了九牛二虎之力,這才終於借著分流的岔口脫了身,隻是這時抬頭一看,他們已經離星辰飯店不遠了,而那貼著女明星的廣告牌,就豎在他們身後。
死黨順了一把亂七八糟的頭發:“這群人真是瘋了。”
“走啊,小池。”
江池:“?”
死黨不由分說地拽著他:“這都到星辰門口了,不去領一份酸梅湯像話嗎?”
星辰這飯店有多有名,江池早是如雷貫耳。但有名氣也這不全是好事,至少江池怵於那熱鬧和擁擠,無論旁人如何分說,也沒能嚐試著走進店門。
他退後一步。
“你去,我等你。”
死黨躊躇,眼看人越來越多,最終扔下一句“我幫你領一份哈”,埋頭竄了進去。
江池又退後了幾步,一直退到不遠處小廣場才停下,他背著書包,於是找了個位置坐下。他身旁的花叢中,豎著一座白色的男人的雕像。